长歌当哭忆母亲许培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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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
我国著名作家梁晓声先生曾说过这样一段发自肺腑的话:“如果最亲的人去世了,最初你不会那么痛,因为你缓不过来。反而最难过的是在之后的时光里,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他时”,母亲便是这样一个让我思念的人。
母亲是2020年农历二月初一因病去世的,85年沧桑的人生履历中,可谓是充满着万般艰辛与坎坷。但母亲是一个坚强的人,即使在疾病缠身的岁月里,为了维持大家庭的生计,仍然在奋斗的路上不停步,让我们的生活始终充满着光明与温暖。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大半生都未能过上好日子,实在是因为那时社会生产力不够发达。到了晚年,我们的经济条件好转后,本该到了享一番清福的日子,却又因病情加重而导致卧床不起。虽几经精心疗救,但终未能解除病痛对她的困扰,母亲还是在一个夜晚静静地走了。
母亲走后的好长时间里,我都未再去老屋看看。我怕一走进老屋,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她。尤其是,看见她曾经用过的杯子、筷子和碗,看见她曾用过的梳子、小镜子和毛巾,鼻子一酸,就会泪流满面。或许这就叫做“睹物思人”吧!
平日里,我很擅长写散文随笔,很想好好刻画一下母亲的形象,为母亲写一点纪念性的文字。但苦于笔拙,始终未能找到写作的突破口。新近,我与央媒报刊及省报的几位编辑交流,谈到了写作上的问题,他们共同的建议是,散文随笔类作品,要写出生活中独特感悟和真情实感,一定不要机械地模仿他人的作品而迷失自己。写作也是需要有定力的,惟其如此,才会写出打动人心的好作品。
于是,我决定从母亲生前的生活入手,去重新认识母亲,写出一个形象饱满的平凡而又非凡的母亲。
20世纪30年代中期,母亲出生于一个濒临小河畔的穷村庄。那时国内战乱频仍,社会动荡,民不聊生。母亲8岁那年,在一次兵荒马乱中,慌忙向家门口跑时,不慎被大门槛绊倒,下颌巴被磕得血流如注,直到老年时还留有一处大伤疤。因此,童年的母亲并没有享受到多少欢娱。
社会渐渐稳定后,本应到了上学年龄的母亲,在外祖父男尊女卑思想的干扰下,失去了上学的宝贵机会。聪颖好学的母亲,于夜间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认真地读《三字经》《百家姓》时,却被外祖父无情地吹灭了求知的灯盏。尽管如此,母亲还是偷偷地认识了许多字,谙通了人世间的很多理。
母亲年轻时,不仅知性聪慧,而且外貌长得端庄而秀气,成为村子里很出色的女子之一。因为父亲与母亲的村庄只有一条小河相隔,所以双方老人有很多相处的机会。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双方老人的一次切磋中,商定了一桩婚事。就这样,20岁的母亲嫁给了23岁的父亲。
那时,父亲是一位初中毕业生,属于村子里的文化人,因此母亲感到非常自豪。夫妻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其乐融融地过着平淡的日子,相濡以沫数十年,几乎从未有过什么翻脸和吵闹,或许这就是他们朴素的爱情吧!
母亲一生中,先后生下7个孩子,其中第2和第3个女孩,因为遭遇荒年饥馑和不治之症而于早年夭折,对于一位母亲,这是一种怎样沉痛的打击呢?为此她常以泪洗面,很是伤心。而对于活下来的孩子,她更是倍加关心与呵护。哪个孩子有了头疼脑热的病,母亲都会抱着或背着去村医疗室及时治疗。因此,我们之所以拥有健康的体魄,都是与母亲的悉心关怀分不开的。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特别能吃苦耐劳,意志也特别坚韧刚强。20世纪60年代末,父亲因公患病后,失去了家庭的顶梁柱。那时家中人口又多,维持一个大家庭生计的重担,完全落到母亲柔弱的肩上。无论操持家务,还是参加生产劳动,母亲都是里里外外一把手。为了积攒一些家用钱,母亲开始养猪养鸡养兔,亲自去田间沟壑拾草剜菜作饲料。为了能多挣一些工分,母亲像男子汉一样,用小推车推土垫圈积肥料,样样活儿都做在邻居前面。
母亲是一位懂得精打细算勤俭持家的人。当时农村曾流行着这样的谚语“吃不穷穿不穷,打算不到就受穷”。每当到了冬春交替之际,家用余粮往往会出现短缺,这时母亲就靠去田间拣冻红薯或挖野菜来补给生活。在布票布料紧张的年代,母亲便凭借一双巧手,将孩子们的衣服改做轮流着穿,硬是将那些苦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让我们感受到生活中的阳光和温暖。
母亲是一位富有远见而又深明大义的人。由于长期操劳过度,正值壮年的母亲身体严重透支,不幸患上了病。1976年清明节前夕,一天上午,细雨霏霏,我陪母亲去十余里外的村庄看医生,途经一家小书店,趁着歇息的功夫,一向爱好书的我,一头钻了进去。当我手攥一本小人书——《渡江侦察记》,依依不舍地放下时,母亲踱上前来,将小人书拿了起来,她看了看定价后,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手绢包裹,将6枚硬币塞到我手中,坚定地说:“既然喜欢,就买下吧!读书是件大好事呢!”这可是母亲看病急需的钱啊,我怎能……但母亲硬是让我拥有了平生中第一本小人书。我分明懂得,在她的意念中,读书是能改变未来命运的。
顽强的生命力源于坚定的信念。清明节过后,在亲朋好友的建议下,母亲去了青岛的医院。所幸的是,母亲患的是良性乳腺肿瘤。在医院里,母亲成功地动了一个大手术,经过40余天的康复后出院回家了。那时,我还在读小学三年级。母亲想,家中人口多劳力少,如果挣不出工分,口粮分的少,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呢?于是,回家后的第二天,母亲就去了生产队长家中,提出要到生产队饲养屋去喂猪的事宜,队长被感动得当场应允了下来。就这样,母亲带着尚未痊愈的刀口,起早贪黑地忙碌着,竭尽全力地支撑着家庭生计的正常运转。嗨,这是一种怎样坚韧的意志呢?
只要孩子有出息,便是母亲最大的希望与安慰。1978年夏,我以全公社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当地联中。喜讯传回家后,母亲高兴得几乎合不拢嘴。那天晚上,母亲特地沏了一壶热茶,又炒了几个小菜,全家人团聚在一块儿,算是为我的出息表示庆贺。母亲说;“孩子,你就像咱家屋檐下的小燕子,将来会越飞越高的!”母亲的话让我倍受鼓舞,我分明知道,这是母亲对我最大的期望。
为了让这个家庭走出低谷见到阳光,也为了子女的前途,母亲日复一日不辍地劳作着。之于我,从那时起,我便深深理解母亲之不易,并能更多地去体贴她。同时,也是母亲给了我前行的勇气与力量。在学校里,我十分珍惜难得的时光,刻苦学习,用心钻研,学习成绩名列前茅。1981年初夏,我提前参加了县重点高中的招生考试。考试成绩远远超过录取分数线,但由于查体时误检,导致升学失败,还因此失去了当年再次参加中考的机会。其时,正在田间抗旱的母亲,将担子一掷,当即向学校狂奔而去,跟学校领导几经论理,终于赢得复读的机会,次年我又以全学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县重点高中,也因此改写了我未来的人生方程。
母亲是普天之下一位极其普通的农村妇女,但她的坚韧意志与博大的爱,却为我们撑起了一方明亮的天空。父亲患病后,不仅失去了劳动能力,饮食起居也都需要靠母亲来操持,尤其父亲病情发作时,甚至不知道吃饭,此况下母亲便用汤匙一勺一勺地喂饭,她是那么的细心,从不知抱怨。我考上高中后,过上了寄宿制生活。学校距家10多公里,我们一般每月放一次假。为了改善我的生活,补充营养,母亲便让大姐用自行车载着,常到学校看我。每次去学校都带着瓶瓶罐罐的营养品、零花钱和衣物。母亲平时很节俭,对于儿子却如此大方。就这样,母亲心中总是装着丈夫和子女,心中惟独没有自己。
我这一生之所以能有现在的成就,是与母亲的巨大付出分不开的。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考入一所师专,毕业后成为一名乡村中学教师,及至后来娶妻生子,母亲都在背后默默地支持我。母亲进入晚年后,仍然身体力行地帮我们拉扯孩子,尽最大努力减轻我们的生活负担。
我参加工作后,日子渐渐好转起来,晚年的母亲本应好好地享一番清福,但令人遗憾的是,2004年初,又不幸患上了脑血栓,虽几经精心疗救,身体还是处于严重的偏瘫状态。此况下,母亲不得已离开老屋随从子女一起生活。
这之后的16年中,正值我的事业高峰期。尽管如此,无论母亲轮住到谁的家中,我都会瞅空去看望她。尤其是在父亲病逝后,我更是增加了与她聊天的机会,聊工作聊生活,趁机为她洗头洗脚剪指甲,让她孤独的心灵得到慰藉。母亲的性情是豁达的,对生活并不悲观。她深谙生老病死是一种无可抗拒的自然规律,任何人都无法摆脱,所以凡事都能想得开。
母亲在有生之年,更希望能看到后代的成就与创造。2014年1月15日,我的学术专著《读书点亮教育人生》荣获第三届“青岛市中小学教育科研专著出版及成果奖励基金”,同年10月,在青岛市教育发展基金会的资助下,由青岛出版社出版发行,成为岛城教育史上第一位受到资助出版专著的乡村教师。母亲获悉后,感到由衷欣慰与自豪。2015年3月8日中午,我收到了样书。母亲手捧着儿子的书,摩挲了又摩挲,口中不断地念叨:“孩子,你真有出息,这辈子还能出书!”当她翻阅到书中收录的《母亲的收藏》一文,看到她支持我读书求学的事迹时,禁不住喜极而泣,我猜想,这一定是她“母以子荣”感动的泪水。
2015年12月,由于工作业绩突出,我顺利地晋升为中学副高级教师后,母亲更是倍感欣喜,她说:“孩子,真争气,你从小就爱读书,喜欢当老师,终于有所成!你的成绩,我都看到了,这辈子不遗憾了!”就这样,我与母亲欢度了一个又一个春秋。我相信,这一时期的母亲,从物质到精神一定是很幸福的。
2018年暑假期间,母亲的身体状况突然急剧下滑。去当地医院检查后得知,身体各组织器官严重衰退,虽经一番疗救,最终无济于事。我暗自沉重地感到,母亲离大限不远了。
母亲卧床不起后,我们悉心为她料理吃喝拉撒,按时敷药,不断为她翻动按摩擦洗身子。或许她感受到了子女的辛劳,口中常发出:“吃累了,吃累了”的声音。在生命的黄昏里,在大脑处于极度混沌之际,母亲依然能背过我的电话号码和专著的名字,这是一种怎样的潜意识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呢?在生命的极限里,母亲的心中一直牵挂着她的儿子。
2020年春节过后不久,一场大雪降落下来。老屋的小院却依然升腾着袅袅的炊烟,但母亲顽强的生命之花开始凋落了。农历二月初一,正值新冠肺炎疫情肆虐之际,从下午伊始,母亲的呼吸变得时而急促时而缓慢起来,这时已不能饮食了。到了晚上,我攥着的母亲的手渐渐松软下来,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缓,越来微弱,最终消失了。时光的指针指向晚8时20分,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
此前,我曾幻想过,母亲是从来不会走的,但母亲不是神仙,任何人也都不是神仙,我们必须接受这种现实。其实,人生就是一个过程。母亲去世以后,我曾细细想来,我能与母亲有着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生命交集,并有了晚年能够尽孝的机会,也算是知足了!毕竟之于母亲,在我们身上,“子欲孝而亲不待”的悲剧没有发生。
恍恍惚惚中,母亲已离开我们近3年了。这些年来,夜里梦中,我常常想起她。想起她在世时该有多好啊,或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得,失去亲人,最痛苦的,不是失去的那一刻,而是日后想起她的慈爱与美德,这又是一种怎样的难以割舍的情感纠结呢?
母亲走后,老屋里的那棵杏树依然还在,每年暖春到来,它都会花开绚烂,香飘小院内外,那蜂飞蝶舞的场景,或许正是她性灵的再现,虽然母亲已不能言语,我们却都能感受到,谁说花木不通情呢?
母亲虽然不在了,但她的言传身教却永远是我人生的指路明灯。每当我在工作或生活上遇到什么障碍,面前都会浮现出母亲的身影,她会引导我如何去克服困难,迎接新的黎明。
母亲到了生命的晚年时,我曾为她题写过墓志铭:“育子女恩重泰山,留美名光耀千秋”,这于她是当之无愧的。最后,祈愿地下的母亲来世永安!我相信,终有那么一天,我们母子会再次相见!
作者简介:许培良,男,汉族,生于山东平度,中学副高级教师,青岛市十佳教育读书人物,学术专著《读书点亮教育人生》荣获 “华东地区优秀教育理论图书”;文学作品散见于《中国教育报》《中国妇女报》《中国德育》《中国教工》《中国火炬》《山东教育》《云南教育》《辽宁青年》《老人春秋》《山西老年》《湛江日报》《民主协商报》《浙江老年报》《燕赵晚报》《燕赵老年报》《山东工人报》《老年生活报》《青岛日报》《青岛晚报》《半岛都市报》等数十家报刊杂志;散文作品《魂牵梦萦慈母泪》入选国内数处中学语文阅读试题和作文阅读训练。现供职于山东省平度市李园街道西关中学唐田校区。
通讯地址:山东省平度市李园街道西关中学唐田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