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修辞中的两个问题

江苏省沭阳高级中学   苏玉军   223600

学生复习用的高三语文二模卷有这样一道古诗词鉴赏题，材料选杜甫《野望》诗：“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惟将迟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跨马出郊时极目，不堪人事日萧条。”设题问“海内风尘诸弟隔”一句中运用了哪种修辞手法，所给答案为比喻，以“风尘”喻战争。但是这个答案是有问题的，可以从两个方面细作区分。

首先，这里“风尘”的修辞应该是借代。《古代汉语词典》中，共列举了“风尘”的六个义项，①风吹尘起。②比喻世俗纷扰、污浊。③比喻战乱。④指谗言、流言蜚语。⑤比喻仕途。⑥指娼妓。第一项是本义。第三项比喻战乱，举的例子是杜甫《蕃剑》诗：“风尘苦未息，持汝奉明王。”一般说来，比喻修辞和借代修辞都是语言的联系之美的体现，但是在相关项的联系特征上是不同的。比喻修辞在于本体与喻体的相似，借代修辞在于本体和借体的相关。比如教育术语“交卷”，原为单义词，但在相似的意义上也适用于行业之外，如惯常的说法，“交上一份人民满意的答卷”，“交卷”派生成为多义词，并被拆分开来使用。这时，“做好工作或完成任务”就成为“交卷”的比喻义。

借代作为一种传统的修辞手法，在古诗文中十分常见。借代的作用在于使句子避免重复，或增加语言的形象性，或使语言具有婉曲的色彩，或协调语言的韵律。如：“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白居易《长恨歌》）用“汉皇”指称唐皇唐玄宗，为的是要委婉一些。如：“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辛弃疾《南乡子》）用“兜鍪”来指称战士，代体是本体的特征、标志等，具体而形象。“风尘”的本义“风吹尘起”，不是与战争的内容相似，只能是战争中的自然特征，与战争相关。用战争过程中的自然特征指代战争，赋予概念化的抽象名词“战争”以具体的内容和心理感受，增加了表达中语言的形象性。

有一个相近的例子，“烟尘”。“烟尘”的《古代汉语词典》注释情况与“风尘”相似，注释义项有两个：①尘土；②比喻战火。2010年安徽卷诗词鉴赏选文是杜甫《岁暮》诗：“岁暮远为客，边隅还用兵。烟尘犯雪岭，鼓角动江城。   天地日流血，朝廷谁请缨？济时敢爱死，寂寞壮心惊。”试卷第9题要求举出并赏析诗歌的表达技巧。公布的参考答案，首先举出的表达技巧就是借代修辞，用“烟尘”代指边境战事。这说明出卷人肯定的是“烟尘”与“战争”的相关性，而排除了二者有相似性。

其次，认为“海内风尘诸弟隔”运用了修辞手法，是混淆了词的借代义与借代用法的不同。探究古代汉语词义，只要涉及词义的扩大、缩小和转移等内容的，我们把它放在词汇的发展演变的过程中去讨论；涉及“借代义”、“比喻义”等内容的，我们把它放在多义词的词义引申方式中去讨论。在中学的古文教学中，我们涉及的只是词义的扩大、缩小和转移等内容，基本不涉及多义词的词义引申方式。但是作为词义发展的重要途径，修辞等的影响受到了一些研究者的注意。如蒋绍愚先生就特别指出了词义发展中借代修辞的影响，如：“‘帆’指代船，是部分代全体，后来也成为一种固定的词义。如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见蒋绍愚《古汉语词汇纲要》，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第89页）这里“帆”指代船，成为一种固定的词义，但是在句子的表达层面，我们就不能指认它是借代修辞。

为了进一步说明这个问题，我们把词义发展中语法、修辞等的影响，都归入到词义引申方式中去讨论。词的借代义的引申方式，是一种由借代的修辞用法产生的临时义固定为词汇意义。对于借代义的生成，我们还可以借用一个经典的现代汉语借代修辞的例子来作说明。“南边走来了一个红领巾”，“红领巾”，本义是“红色的领巾”，借代用法指“少年先锋队员”，或者因为这个例子的经典，常被提起；或者因为特定时期的小学校园这个词经常使用，“少先队员”渐渐固定下来成为“红领巾”的借代义，如《现代汉语词典》“红领巾”的第二个义项就是“指少年先锋队员”。作为词典的一个义项，我们就不能再说后起文本中“红领巾”还是句子表达中的借代修辞。

区分借代义和借代用法，就可以避免把词语的借代义看做句子的借代格。所以，试卷中把“风尘”作为借代修辞看也是错误的。同样道理，安徽卷把“烟尘”作为表达技巧上的修辞格看待，也是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