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十六回有一段对话写的煞是好看：宁府正派玄孙贾蔷，深的族长贾珍庇护爱怜。一次，因贵妃省亲欲派他到南面采办戏子、行头等物。临行前，贾蔷如是回答贾琏此次采购的银子出处：“赖爷爷说，竟不用从京城带去，江南甄家还收着我们五万银子，明日写一封书信会票我们带去，先支三万两，剩二万存着，等置办彩灯花烛并各色帘帐的使用。”大观园监造副总指挥贾琏点头道：“这个主意好。”

    每读到这里，次次让人心惊：贾蔷口中的赖爷爷究竟何方神圣？红学爱好者都是晓得的，只不过是贾家的一个管家而已。那就不对了，贾蔷是主子，赖大是奴才，尊卑有序，主仆有别。只听过奴才呼主子“爷”，哪里见过主子对奴才叫“爷爷”的呢？其二，作为贾府财务部长、后勤部长的琏、凤二人显然事前是根本不清楚贾家还有这样一笔巨款的。但赖大却很清楚，很明显，赖大不光清楚，而且对这笔钱是有决定权和支配权的。正根正令的主子不掌钱，权力却握在一个奴才手心，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脂砚斋如此评说：这个称呼令人鼻酸。大丫鬟平儿评价赖大家的花园：“还没有咱们的（大观园)一半大，树木花草也少多了”大观园三里半大小，这个“没有一半大”至少也要一里吧。大观园是为贵妃省亲事而穷贾府之力兴建，贵妃元春犹嫌铺张浪费。但这个奴才家里修这个一里多的园子想来只是自己休闲娱乐的吧。好个财大气粗的奴才。连花园都如此气派，他家会有多大便可想而知了。赖家如此阔绰，钱从何来？自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贾家每个人自然都是心知肚明的了。

    这还是小事哩。四十五回当中赖嬷嬷（赖大之母）为自己孙子赖尚荣当了州官请客来了。凤姐、李纨、宝玉等主子们都“忙站起来。笑道：‘大娘坐’。”这个老太太出口惊人：“也不知道你爷爷和老子受的苦恼，熬了两三辈子，好容易挣出你这东西来。”爷爷和老子都是贾府的奴才，究竟又受了谁的熬煎了呢？在贾家主子面前，亏得她好大胆量。更妙的是一个“挣”字，“挣”是合理合法劳动所得，不是靠你家赏赐、施舍的。好个理直气壮。

    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呢。赖嬷嬷卖弄完之后，竟公开指责起老太太的“眼珠”、王夫人的"心肝”宝玉了。“如今老爷不过这么管你一管，老太太就护在头里。当日老爷小时，你爷爷那个打，谁没看见的!老爷小时，何曾像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有那边大老爷，虽然淘气，也没像你这扎窝子的样儿，也是天天打。”指责“珍哥爷爷”贾敬的教育是审贼似教育。贾珍教子“倒三不着两”、“他自己也不管管自己”。这话可是太厉害了。贾珍作了什么了？骄奢淫逸，甚至和儿媳秦可卿关系非常暧昧。这些平时贾府中人听都不敢听的话，赖嬷嬷都说了。她哪里是来请客，分明是来训教子孙。她哪里是个包衣奴才，简直就是贾家的“爷爷”。好个奴大欺主。

    自始至终，主子们根本就没搭上几句话，只知道迎合罢了。面对赖嬷嬷的大不敬言辞，凤姐们一直在“笑”，真的是好好笑。

    整部红楼中关于赖家的记述并不是很多的。但处处令人瞠目。曹翁就是这样的大笔，总是不动声色之中让我们伸出舌头拉不回来。赖家如此的作为，让我们不能不重新定位一下赖家在贾府的地位了。关于赖家“根”的探讨《红楼梦》中只是只言片语，连脂砚斋里也没有太多论述。笔者有以下几种推测，请大家批评指正。

    一 陪房说

    贾家的陪房们都是很厉害的。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邢夫人陪房王善保家的、王熙凤陪房来旺家的。她们以前都是主子们的贴身丫头，又跟随主子嫁到贾家。主子的贴心人自然会得到重用。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陪房们乃至自己的丈夫在贾府都身居要职，权力都很大，说话也很占分量。赖嬷嬷就可能是贾府实际当家人、最高统治者贾母的陪房。这一点在贾母凑份子给凤姐过什日时，邢、王两位夫人尚搭不上话，这老人家却在贾母面前从容不迫、谈笑风生。从她轻松自在的调侃中侧面印证了和贾母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

    二 乳母说

    贾府中还存在着这样一类身份特殊的人群—主子们的乳母。如宝玉的乳母—李嬷嬷、贾琏的乳母——赵嬷嬷等。因为和主子们特殊的关系，容易得到主子的信任。据众多红学家论证，《红楼梦》实际上是一本曹雪芹的个人回忆录，书中忠实记录了曹家在康熙、雍正、乾隆年间的起落浮沉。其中，周汝昌先生已明确论断：曹雪芹的曾祖母—曹玺的妻子孙氏就曾是康熙皇帝的乳母。

    三 功臣说

    像焦大一样：“从小儿跟着太爷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出来了，才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给主子吃；两日没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焦大没混好是因为脾气太“焦”了，而赖家却不居功自傲，处处谨慎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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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综述：

    赖家的崛起貌似细致体贴、忠心事主，从而赢得主子欢心的结果。这一点从他们煞费苦心安排密探“晴雯”打入贾母身边。到投其所好，时不时给哥儿、姐儿们送点风筝、花草等小礼物诸方面可以得到印证。但笔者认为，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赖家身兼两府管家之职(赖升为宁府总管），而且在以前的分析中得知他们身上肩负着太多连很多主子们都不晓得的秘密。最后，赖家成了贾府的吸血之虻。贾家盖了个“大观园”，赖家就盖了个“小观园”。贾政不过是个“工部员外郎”，贾珍也才是个三品将军，奴才赖大之子随手就弄了个“一州之长”。好不厉害。主子们肚里明知却任其坐大，吸血无度，淘空贾府。究竟是什么原因？恐怕不单单是因了赖家的勤肯而不好意思管吧。赖嬷嬷作为如此骄横，也不仅仅是贾府年长些的奴才比年轻的主子还体面可以解释得通的。（请看焦大便知）

    封建制度的本质就是剥削与压榨。处在森严的等级制度下的统治阶层，无论在外部还是内部，更是充满了血腥的残酷斗争。贾府也不能例外。遍观红楼，贾家的豪奢自不必说，单是草菅人命、徇私枉法就足以让人触目惊心了。贾家的发家史是一部丑陋的血淋淋的剥削史。赖家一直追随在贾家两三辈，一定是掌握贾家太多见不得人的核心机密，从而尾大难掉。正因如此，书中出现的赖家“奴大欺主”、“功高震主”的怪现象也就合情合理了。

    那么，贾家究竟有怎样“不堪回首”的往事呢？下一回里，本人会有进一步剖析详解。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