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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家门，阵阵夜风袭来。或许是靠近岷江的缘故，尽管已是初夏，也还是夹杂着丝丝凉意。

    孑然一人漫步街头，丝丝惆怅缠绕于心。有一点淡淡的忧伤，孤独却不寂寞。脚下的街道，身边的城市，我既熟悉也陌生。

    记得小时候，我最梦寐以求的事，就是放暑假，吵着闹着让父亲把我送到这里。我喜欢这里的一切——这里有高高低低，排列有序的楼房；有一拧开关就可以观看的“小电影”；有隔着千万里却能够听到对方说话的电话；晚上无论何时走出家门，到处灯光闪烁，犹如白天；最吸引我的还是油榨街拐角处的几个书摊。

    那时，我的姨婆在县政府工作，我经常在她身后蹦蹦跳跳地跟去上班，又蹦蹦跳跳地跟着回来。要是有人问起姨婆，我是她的谁，姨婆总是笑着说：“是我的小尾巴”。当我不跟去的时候，就伸手向姨婆要零花钱。姨婆总是毫不犹豫地笑着从衣兜里掏出一角钱，或是两角钱，或是更多一点。我拿到钱，一溜烟就跑去书摊了。

    那个时候，一角钱可以看五本或是六本小人书，摊主根据书的厚薄而定价位。拿到书，摊主给一条小木凳，我就坐下美美地读起来。还没有上完小学，识字不多。读书的时候，那些相识的，不相识的字儿一股脑儿向我挤过来，又全都被我囫囵吞枣地塞进脑子。很多书要么走马观花，要么一知半解。

    不管怎么说，我在这里认识了《白雪公主与七矮人》，为白雪公主而深深地讨厌那个蛇蝎心肠的坏王后，深深地喜欢七个善良的小矮人；我也初识《梁山伯与祝英台》，为他们那份缠绵缱倦的爱情而心摇神驰。知道了安徒生笔下《美人鱼》凄凉的爱情故事——美人鱼为所爱的王子，离开家人，抛弃舒适的龙宫生活，向女巫献出了她美妙绝伦的歌喉。女巫告诉她：王子如果不爱她，她将在王子新婚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化作海上的泡沫。而她每走一步，鱼尾化成的双腿都会如同踩在刀尖上。她来到人间，每天忍着剧痛给王子献舞。美人鱼付出了全部真情，可王子却深爱着另一个女子。连同美人鱼的救命之恩，王子也认为，那是他深爱的女子所为。美人鱼失去了声音，口不能言，不能为自己做任何辩解。王子结婚那晚，美人鱼的姐姐们给她一把尖刀，告诉她：只要将这把刀刺入王子的胸膛，她就可以重回大海。美人鱼怎么舍得杀死自己心爱的人呢？在王子新婚后的第二天早上，美人鱼变成海上的泡沫，消失了......

    世间每一位女子，生命里都有一位王子。我生命里的“王子”是怎样的呢？我不知道。或许如美人鱼中的“王子”，又或许如痴心绝对的“梁山伯”。同其他红尘女子一样，我也幻想自己的爱情缠绵绯侧，清歌曼妙，是一段绝无仅有的倾城之恋。我的王子会手执一本书卷，满脸书生气向我微笑。

    恍惚中，有一对青年男女从我的记忆深处走来。背景是落叶纷飞的深秋，江边没有现在这般霓虹闪烁的茶楼，也没有挂满彩灯的银杏树。有的只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河滩，间隔很远的清冷的孤灯。

    男子问：“这里好吗？”

    女子笑而不语。

    男子又说：“我有钱了，在这里买一套房子，那时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女子轻轻地笑了：“那个时候？你在哪儿，我在哪里？说不定我们都变了。”

    男子笑了，有些不相信。

    时光如水流去，人的一生，每天都是一个新起点。世间事，瞬息万变。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二十多年后，男子兑现一半承诺，他果真在这里买了一套房子。而这时的他们，已如两条相向而行的射线，越走越远。住在里面的不是她，不知是哪位如花美眷。女子另嫁他人妇，郁郁寡欢，喜读唐婉的《钗头凤》附词。常吟“晓风干，泪痕残，欲签心事，独语斜阑。”“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那点滴的忧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在她的身体里泛滥成灾，她身患绝症。病危之时，他杳无音信，而陪在她身边的却是另一个男子，也是她身边平淡无奇的丈夫。当她面对无助绝望，哭得天昏地暗，耳边有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响起：“不管发生什么，即使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离你而去，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生活的道理复杂而简单，浅显而深刻。一个人的成长常常伴随着刻骨铭心的疼痛。女子终于明白：誓言本无心，无须再相忆。每一段故事，有绚烂的开头，未必是美好的结局。有些人终究只是生命里的匆匆过客，有些诺言经不起似水流年。爱情本虚无缥缈，它像有人的空中楼阁，也像有人的海市蜃楼。再深刻的爱情有那么一天也会平淡，成为一种感情。世间除了血缘亲情，没有任何一种东西一成不变。

    生活里，面对喜欢与不喜欢，我们常拿着放大镜，把它放大，再放大——美，耀眼炫目；不足，成为一种不可饶恕的错误；缺漏，成为一种不能弥补的破碎。总觉得，幸福离我们很远很远，于是，拼命追寻。其实，幸福不遥远，它很简单，就在我们不曾留意的身边。

    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家门楼梯口。抬头，见窗口透出一缕温暖的灯光。我知道，是丈夫下班了，不由得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忽然发现，我从这里出发，经过旧时摆书摊的油榨街；走过江边，又回到这里。此情此景，我想起红尘飞雪《此去经年》里的一句话：原来，幸福那么远又那么近，走了多久又回到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