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这么久以来,死亡对于我来说,实在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我所认知的,无非是一条肉身的无声泯灭,走在街上看见路边搭的灵棚,穿着丧衣的男人聚在一起抽烟聊天,脸上几乎是不见悲痛的。我曾经讶异为何他们对亲人的逝世可以冷静到如此地步,然而今天,当他们告诉我太姥的死讯时,我也不过是异常平静的“哦”一声,面无表情。
这时我才惊觉,原来我也终于成为自己曾经唾弃的人。
今天的风好大,狂暴至肆虐,风沙卷过来,才感到脸上有冰凉。
我觉得我应该有资格为她认真哭一场。
她在我的记忆里是残缺的,我出生时,她已经垂垂老矣,老的让人捉摸不出性格,在我可以与她对话时,她就已经不太说得明白话,叫我每每失去耐心与她相处。在童年的记忆里,她身形佝偻,常年戴一张黑色发网,见到我时会叫我的小名,然后问一些我不大摸得清逻辑的问题。
甚至,她姓什么叫什么,我都是在两年前才知道。
原来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鄢凤池。
妈妈说,太姥出生时,尽管辛亥革命已经过去了八年,可地处偏远的农村依然保留着缠小脚的风俗,她不幸地没能逃脱三寸金莲的命运——我从未曾留意她的脚。她一生,育有五子两女,孙辈七个姑娘,是真真正正的人丁兴旺。她在东北,经历14年抗日,艰难的把七个孩子拉扯大,又费尽心思的照顾起孙辈,当真是吃尽了苦头。我五岁时,太姥爷去世,已经是长寿。而她晚年算是有福,儿女尽心抚养,孙子孙女孝顺懂事,甚至看到了孙子孙女的孩子的成长,更是难得的长寿。
又说,她走时,并未受苦,只是一口气吊在那儿让人看着难受。昨晚妈妈到家时已哭成泪人,叫我看了好心疼,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其实,也没什么好安慰。当一个人的死亡已成定局,说再多都显得苍白无力。
但这世上最奇妙的亲情,叫我们不得不哭。
我多后悔,过年时我竟然没去看她,她走之前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她一面,纵然她不认得我不记得我,我怎么能那么笃定来日方长定会再见。
然而现在,我是终于去不了也没有必要去了。
我现在脑海里满满的,是一个夏日。
在姥爷家的旧院子里,在我无比怀念的那个屋子里。敞开的窗有凉风吹进,我坐在床上写作业,她坐在正对着我的桌子旁呆呆的看着我一声不吭的写作业,用不连贯的句子同我说,我以后一定是个大学生,我以后一定是个漂亮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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