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安魂》连载三,发《上海文学》
(2021-12-09 00:3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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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叫头遍就张罗着出门诰了。
这是丧事中最重要的一个仪式。子孙们要通过主丧的阴阳爷,给阴曹地府的阎王爷报户口,这样将来去了阴间,好能找上家门。
两杆唢呐一阵呜呜啦啦之后,邱阴阳的屁股就开始在椅子上乱跳腾了,那把老旧的太师椅,差点儿被蹾散了架。跳腾完又咧着嘴巴瞪着双眼扯着嗓子吼唱了几句:
吼完后众弟子们就嗷嗷呀呀,响器就叮叮咣咣,看起来有些像秦腔大戏中的老爷升堂。紧接着小条子宣读了一道经文,孝子们就开始上诰了。都把自己家人姓名和与容老汉的关系写在一张黄表纸上,再用这纸包上给阴阳的辛苦钱后,敬献上去,求得朱笔签批和阎王府上的红色大印。再贴于院门口立着的门板上,算是对阴阳两界人鬼神仙的公示。女儿家只献香表不献钱,儿子老大到老五每人一仟,共献上了伍仟元。小条子接过六儿子家的黄表,高声念道:“儿:容六狗。媳:邓草叶。”没有念出钱数字。
邱阴阳弟子们担心的事情终于出现了。
丧葬开销的分配,是当着家门户族老人们的面,由六个儿子点头同意了的,给阴阳的五仟元能说不给就不给?六儿子开始跟老婆急,喊叫让快把钱拿出来,急得伸手直挠秃着的那几片头皮。跪在地上的其它孝子也都开始嘀嘀咕咕,怒气冲冲,咬牙切齿。
邱阴阳毕竟是给阎王爷干事的,见得世面当然多了。他稳重沉静,面不改色,接过黄表纸,眯着眼睛提着朱笔在六儿子的名字前打了V号,在六儿媳妇名字前打了X号,盖上了阎府大印,手一挥抛到地上,小条子拾起来贴到了门板上。
“六婆娘没报上阴间户口。”围观的人都在喊叫,在狂笑。
“老娘没钱,死了当野鬼。”六儿媳妇的嗓门能惊破天。
容老汉的老伴哆哆嗦嗦地说,她卖鸡蛋积攥了几个钱,不行拿出来。六儿媳妇一听就骂说:“老怂还会老鼠攒藏了,敢拿出来就别进我家门。”老太婆就不敢再吭声了。
邱阴阳的大弟子,举镜舞剑地本来就很辛苦,家里养着老小一大群,这会儿他最先沉不住气儿了。刚才动作还杀气腾腾,这会儿却像泄了气的皮球。这些都没逃过邱阴阳的眼睛,他手上的拂尘朝大弟子抡了过去,又白又硬又长的马鬃,瞬间就在其脸上留下了一排血丝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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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是踩着小雪迎着北风的。棺材抬在最前边,孝子们排成一行紧跟着,邱阴阳坐着轿子和弟子们紧随其后,再后边是拿着纸幡抬着花圈的三亲四邻,和像羊群一样尾随着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孝子们静悄悄的,只有六儿子一个人哭的啊啊呀呀鼻涕眼泪的。他老哭这么一句:“唉吆——
我的老婆呀!”听的人就觉得怪怪的,这他爹死了,哭他老婆干什么。有人就悄悄说,这娃还算有良心,是念他爹给他娶媳妇的好哩。现在娶个媳妇得十多万元彩礼,值二十头牛呢,他爹容老汉前些年为给他娶上媳妇,快七十的人了,还上山扒洼地放羊,滚下沟坡把身子弄瘫痪了的。六儿子跪倒在墓坑前都这么哭,他老婆听不下去了,就冲他吼:“是你爹死了,又不是我死了,哭丧我啥呀。”六儿子哭泣着说:“你这么坏,离死不远了。”她老婆就站起来踢了他两脚,把抬棺下葬的人都惹笑了一大片。家族里的几个老人,气得指着他们骂说,容家的先人亏了人,弄出这么一对孽种。
“你怎知道会有这事情?”
“在阎王爷那里没挂上了号,就等于在阴间没领结婚证。”
“盗墓贼如果遇上个没证的,正好挖出来卖个好价钱。”
“村里暗地里就有盗墓的,弄不好现在就盯上了。”
听了这一顿胡吹乱诌,六儿媳妇的脸,变成了一张黄表纸。六儿子突然像发了疯病似的,起身扑过去拔开了一个木箱上的锁子,抓出了一摞钱,说:“我爹花了十几万给我娶女人,我再花上伍仟多元也不算多。谁要挡我,我这一腔子热血就泼给他。”说完就拿着钱出了门。
白马鬃的拂尘冲前方一晃,轿子就闪出了容家的院门。
快到十字路口,要下轿换衣坐拖拉机时,村主任赶来了,面露难色。对邱阴阳说:“陇庄这地方人难缠,我得在这儿混,你以后还要来的,能批的就尽量给批了,别抓个印把子不放手。”说完伸手抓过容家六儿子头顶上的那一摞钱,硬是塞进了小条子肩上的跨包里,把一张黄表纸双手递到了邱阴阳的手中。
邱阴阳在轿子里没正眼瞅他,接过纸就喊叫小条子笔墨侍候,很快在上面打了勾盖了印,顺风抛给了村主任,而后又阴阳怪气地唱了这么几句:
上了拖拉机后,一群人冷得直搓手,可脸上都乐成了花儿。邱阴阳不动声色,要小条子给他往烟锅里装旱烟丝,两个人又拌起了嘴。
“师傅原来你还是个官儿呢?”
“才知道啊,管鬼的官儿。”
“怪不得呢,跟村主任还弄起了官官相护。”
邱阴阳就又把他的长杆烟锅向小条子抡了过去。不过这次不是打到头上,而是伸到了小条子的胳膊肘掖下来回挠了几下,痒痒得他格格格地叫唤,惹出了一拖拉机的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