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小说《安魂》连载一(发《上海文学》)

(2021-12-07 18:53:48)
标签:

文化

历史

情感

旅游

分类: 短篇小说

1

 

    小条子心急火燎地跑进屋里跪下说:“师傅,来了个姓容的秃头,要请你过去安魂,可他爹还没咽气。”

    “跪下了就要口称阴阳爷,说话也要文绉绉的才对,再开口师傅长闭口师傅短的,要打烂嘴巴。”

    “阴阳爷,来了个姓容的请客,在大门外头候着呢,大黑狗一扑一咬地死活不让进来,快把狗铁绳扯断了。”

    “慌张个球,等我坐了堂,升了,你再出门宣他进来。

小条子起身从八仙桌上的香案里,抓了香表火柴急急忙忙地往门外跑,这时候他兜里的手机响了,被阴阳爷从后边一脚踹了个狗吃屎。

邱阴阳伸了个懒腰,从热炕上磨磨叽叽爬起来,穿戴起了道袍道冠,捋直了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手中执起白马鬃做的拂尘,正襟危坐在了一把老得掉了牙的太师椅上,开始微闭双目,嘴里呜呜啦啦地念起经文来。

    外边下着小雪,冷风吹得人牙齿打颤。小条子出门引请客进了院里,朝邱阴阳住的上房下了三次跪,磕了三次头,燃了三柱香,烧了三张表,才引他进了屋。这请客三十多岁,头顶上有几大片头皮没头发。他跪在邱阴阳面前,说自己是三十里外的陇庄塬上人,兄弟排行老六。家中老父七十有三,卧炕几年,人瘦成了一把干柴,最近不进茶饭,没了脉相,可就咽不了那一口气儿,尽受活罪。儿女们就想请阴阳爷给算下阳寿,早些送走,早享福早脱生。他边说话边上香烧表。

    “啊啊呀呀呀呀——

    邱阴阳听完后,突然一声吼叫,神态如秦腔大戏里的铜锤花脸,嘴巴大张,脑袋左右乱晃,眼睛睁得跟牛蛋似的,吓得跪在地上的请客,哆嗦着直往后退缩。小条子过去扒他耳朵跟前悄悄说,阴阳爷要下阴曹地府向阎王爷报告你说的事情去了,他才镇静下来。

    邱阴阳啊呀完了,就抓起一条响木,在黑乎乎的八仙桌上“咣咣”敲了两下,把手中的拂尘往前一扬,银灰色的马鬃毛就在请客的秃头上扫了两扫,而后就在太师椅上盘腿打坐闭目养神了。小条子牵过请客的手,继续燃香烧表。约一刻钟后,邱阴阳又是一通啊呀喊叫和敲打桌子,拂尘在请客的秃头上又扫了几圈,才睁眼开口说话了。

    “尔等父阳寿早满,魂魄已入地府千日,只留人皮于人世。不日众小鬼上门收其皮囊回阴曹赴命,路途崎岖,盘缠甚多,连带丧事做法念咒洗脱罪孽诸事,孝敬阎王阳币一万元,邱氏阴阳代为受理,吃食烟茶不算——

    秃头请客听得愣头愣脑,小条子在一旁给翻译说:“阎王爷让我们阴阳爷去劝说劝说,你爹他老人家也就走了。接送的鬼神太辛苦,阎王让收一万元,由我们阴阳爷代领,吃的喝的就不算了。”听明白后,请客秃亮的脑门上立刻渗出了一片汗珠子。他犹豫了一下,说是只要能送他爹走,给阎王爷的孝敬钱一定少不了。说完又磕了三个头,起身耷拉着脑袋袖着两手出门回家去了。

    “阴阳爷,你胆子有些大,人没死就敢去安魂。”小条子送走请客后,回来慌里慌张地说。

    “没人时要叫师傅,再弄错打烂你个碎屁股。”邱阴阳已经躺上了热炕,执起了他的长杆烟锅,就等小条子给他装烟丝点火。

    “师傅,我们去了,那个快死的老汉不咽气怎办,收不来一万元,还烂了阎王爷的面。”

    “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娃娃套不住狼。”

    “师父你要舍哪个娃,套那个狼?”

    “舍你个多嘴的娃,套那个秃头的狼。”

小条子就低着头悄悄出了门,邱阴阳又斜歪着脑袋,裹紧身上的被子,睡他的大头觉了。

邱阴阳是我们乡下一个干瘪老头儿,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白了一半儿。小条子是个失学的娃娃,嘴唇上的汗毛还没长出来。

 

                                2

 

第二天一大早,邱阴阳就带着弟子们朝陇庄塬上进发了。

陇东的初冬很冷。他们刚出门坐拖拉机,师徒七人挤在开的拖厢里,土路凸凹不平,邱阴阳肚子里的一壶酽茶,和三个火烤的白面花卷,都被拖拉机晃悠得吐了出来。离村三里的路口上有人迎接,就都跳下拖厢,穿戴上了道袍道冠。大弟子走在最前边,左手持一面阴阳太极照妖镜,右手握三尺桃木斩妖剑,二三四五弟子分两排跟进,手持钟、铃、钹、锣等响器,迈着八字步前行。邱阴阳被迎接的村民,抬在了一个黑乎乎的木轿上,一手捋山羊胡子,一手持拂尘,仰面朝天,神气十足。小条子穿着裤脚短袖口长的道袍,歪戴着道冠,手提着长杆烟锅,随侍在旁边。这烟锅玉嘴铁杆铜头,抡起来能打走一群恶狗。道士们耳朵嘴巴上都挂着耳机话筒,一路上嘴里低吟高唱,手上叮叮当当。邱阴阳坐的轿子是年节时候抬神像用的,八个人抬着,威风八面。再后边是一双呜呜啦啦的唢呐,和一群看热闹的村民。

进了容家院里,大弟子举镜执剑到处照四处砍,众弟子念降妖镇魔咒语,声音亮冲天,邱阴阳被人扶下轿后,执拂尘抚胡须迈八字步向容老汉的卧房走去。屋里容老汉躺在炕上,形如一段枯木,一只手背上插着吊瓶针头,老伴和子女们都守在跟前。

邱阴阳进门后,眼睛在屋里瞟了一圈儿,眼珠子往容老汉身上凸了三凸,“吭吭”清了两声嗓子,弟子们手上的响器就响出了节拍,他就咧开嘴巴,阴阳怪气地念叨了起来,听着像唱又像哭。词儿是临场发挥的,我们陇东乡下管这叫唱安魂曲。阴阳水平的高下,主要体现在唱这个曲曲儿上。

容老汉呀,他容爷,

你的命真苦唉嗨哪!

                        阳寿满了整三年哟,

                        阳罪多受了一千天,

嗨,那个一千天。

孝儿孝女不放你手,

你说是走还是不走。

                        睁开眼睛说话呀,

                        嗨,说话呀他容爷。

                        阳世的儿女都能过,

                        三顿饱饭,一面热炕,

                        种地有牛,仓里有粮啊,

                        他的个容爷。

                        早去阴间两儿郎,

                        讨吃要饭多少年。

                        孤魂野鬼过日月,

                        没吃没穿没住没媳妇呀,

                        他的个他容爷。

                        奈何桥边盼爹娘,

眼泪哭干多少次,

你还忍心就这么睡着啊,

他的个他的个他容爷!

邱阴阳刚一落声,容老汉的老伴儿就大哭了起来。容老汉是有两个儿子没长成人就夭折了,一个病死了,一个被饿狼上跑了。窗外看热闹的人,都惊叹这个阴阳真神奇,能知道这事情。老伴起身抹着眼泪,嘴里说:“快走吧,再不走没人给饭,就成了饿死鬼了。”说着就把容老汉手背上的针头拔了扔到一边。邱阴阳一甩拂尘转身朝门外走,众弟子跟随鱼贯而出。有个师兄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小条子伸手戳了他屁股一烟锅头,这是师傅给他的权力。

歇息的地方安排到了容老汉兄弟家,与容老汉家隔一面墙。邱阴阳进了上房,小条子就飞快地在房门上框贴上了一张黄纸,上写“邱阴阳府”四个毛笔大字,往门扇门框上贴了好几张盖了阎王印章的敇令,和没人看懂的咒语,在正屋堂桌上摆上了阎王爷的灵位和香炉,与弟子们一起行了三磕六拜大礼。来人都被挡在了门外,要求有事先跪门外,盐水净了口再说话。弟子们也不得随意进出,只有小条子可以例外。

屋里的火炉燃得很旺,邱阴阳还没把身子烤热,门外就传来了哭嚎声。他喝了口茶,伸手把山羊胡子一捋,自言自语地说:“尿泡(膀胱)扎刀子,一刀(倒)就放了气儿。”话音刚落,容老汉的六儿子就跪在门外报丧了。小条子马上从包里掏出纸墨毛笔,邱阴阳提笔一阵龙飞凤舞,在一张黄纸上写满了蝇头小字,把入、选坟、祭奠、打醮、入土、三七等内容和时辰要求,写了个一清二楚,小条子伸手接过递出了门外。

午饭是香喷喷的饸饹面,由送饭的孝子用木盘端来。小条子接过来进屋恭恭敬敬递给邱阴阳,送饭的孝子就跪在门外候着。邱阴阳就吸溜吸溜地吃完了三大碗,小条子递过热毛巾擦干净他嘴唇上的辣子油,再吸燃长杆烟锅里的烟丝,门口跪着的孝子,才起身端着空碗碟盘离去。小条子出门到师兄屋里去吃饭了,邱阴阳就上炕睡他的雷打不动的午觉了。外面的锣鼓唢呐越响,哭嚎声越大,他睡得越香。

夜里外面继续哭哭啼啼,还有邱阴阳的几个弟子做法事的吟唱声。唢呐呜咽,锣鼓叮咣。邱阴阳到了白天睡不醒,夜里睡不着的年龄,把自己孤零零地供在这屋里,没什么事情干,就只有抽烟喝茶,或者和小条子逗嘴磨牙,扯会儿咸淡。

“师傅,大夫和村干部都做不了主,你怎这么牛,随便嘴里呜啦上两句,人家就听,一把就扯了吊针管子。”

“他们管治病和钱粮,我管生死啊。”

“我看他家是在找借口,你也是胡诌。”

“叫你再多嘴。”

邱阴阳抓烟锅的手一抡,烟锅头就打到了小条子的屁股上,小条子就嘻嘻哈哈地乱叫唤。

“师傅我忘了说个事情,昨个傍晚,我和大师兄装成收苹果的,来这村里踩点,今天有个娃娃认出了我,给我直挤眼睛。”

“怎认出来的?”

“我走路急,摔了个狗吃屎,左额头上留了个大包,让那娃子给记下了。”

“右边再弄个包,不就认不出来了吗?”

 邱阴阳又抡了一下长杆烟锅,烟锅头上黄灿灿圆鼓鼓的后背,不偏不斜正好落在了小条子的右额头上,小条子疼得哭泣了起来,说是他不干了要回家。

“走了也会回来的,有娘没爹的,念书念不下,干苦力干不动,就一张巧嘴有些用场,不学当阴阳,哪里有饭吃。”

小条子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又冲邱阴阳笑了。这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他马上取出来打开,双手递给师傅,自己悄悄出了门。

(待续)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