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 窑
(2014-08-20 16:13:01)分类: 短篇小说 |
磨窑就是推磨的窑洞,是把粮食磨成面粉的地方。里面有石磨,磨台,磨担和一个黄泥抹成的筛面台子。再豪华些的话,窑边上会挂盏带玻璃罩的煤油灯。
在我的故乡草峰塬上,磨窑几乎是家家都有的。在世世代代的生活中,它跟灶火窑一样重要。在我的记忆里,我家的磨窑里常年都是热闹的。不是父母们在推磨,就是我们一群娃娃在里边嬉闹玩耍,要么就是一群鸡在里面啄食拉屎争斗。在磨窑里,推磨是一件最闹心的事情,这事儿跟挑水和打柴一样,都是我们乡下的苦差事。我们兄妹小的时候,母亲在家照看我们和推磨做饭。我们稍大一些,母亲挣工分去了,推磨就成了我们兄妹的事情了。这活儿再小的娃娃都能参与,不像到红土沟里挑水,得我一个人承担。我家的石磨用的时间久了,磨损太多,重量不足,老磨不细粮食,我就让三岁的小妹坐在上边。可她还不懂事,胡抓乱扔粮食,还往里头撒尿。二妹坐上去又晕又吐。其他人都争着往上坐,就是没人喜欢抱个磨担推着石磨转圈子。于是我们就数着圈数轮着上,为此经常争争吵吵,哭哭闹闹。没推上几圈就到院子里推铁环,捉迷藏,打弹弓,扣麻雀。经常是父母劳动回家来了,我们还没磨下做饭的面来。有时候鸡趁机钻进去啄食,猪趁机钻进去拱磨台,把磨窑里弄得一塌胡涂。父母经常为这些事情提起扫把追打我们。一次因为我们贪玩没磨下面,误了父亲的上工时间,被队长骂了个狗血喷头。父亲回家就冲我们吼:“养你们不如养头驴,养头驴还能帮着推磨。”夜里听父亲给母亲唠叨,说队长骂他养那么多娃娃不如养头驴。母亲则劝说:“他一个没藤没枝的光葫芦,老了有他难过的时候。”
队长是个老光棍,这我是知道的。我每天上学都经过他家门口,他家如何推磨,我却没留意。一天下午放学,因为路上贪玩回来的迟,意外地碰上了。
他家大门是开着的,先是看到一个脑袋搁在窗台上。原来他家磨窑里有炕,石磨上用绳索套着一头驴,人睡在炕上指挥驴推磨。队长的脑袋上有好几片地方没头发,露出的头皮跟趴个癞蛤蟆一样吓人。怪不得他长年戴着帽子,原来是为遮掩这颗难看的秃头。我认出驴是生产队里最壮的那头叫驴。平时这驴又吼又叫,张狂得很,没几个人能使得住,现在嘴上带着铁笼嘴,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不吭不哈地只知道绕着石磨子转圈圈。这狗日的秃子就是本事大,把这么历害的叫驴都能整治住,怪不得能当队长。再仔细看,磨上的麦子全下了磨眼,驴拉个空磨转圈子,秃子队长睡觉还没醒来。我转身就跑了。我盼着那空磨里磨下的沙粒能蹭掉队长几颗牙才好。晚上回去我问母亲,我家为何不能用队里的驴推磨,母亲说那得等你爹当上了生产队长。我没盼到爹当上队长,却赶上了农村联产承包,有钱可以自己养驴了。这时候我已当兵入伍,知道家里日子好起来了,就多次写信督促父亲买头驴。父亲回信说草峰塬上全部用了电磨,我才死了这份心。
草峰塬上的磨窑,从这时候起没了用场,多数都是野草封门,连它的主人都不光顾了。冷落自不待说,没多少时间它们还遭了大灾,这得从流传在塬上的两个精彩的故事说起。八二年的时候,塬上有个三十岁的王光棍,因为人懒,日子过不下去了。由于他是地主家的后代,村里就有人逗他说:你的祖上以前点灯用油缸,灯芯粗得跟麻绳似的,难道就没给你留点东西?王光棍一听就动了心思,提起一个镢头,在自家老屋里甩开膀子乱挖,几乎来了个镢地三尺,也没见到个银钱渣渣。最后王光棍提着镢头红着眼晴进了磨窑,嘴里骂道:“日你个祖先,你吃金拉银的,啥值钱的都没留下,留这么个石磨子有球的用。”说着就抡起镢头挖了下去。没挖几下两扇石磨就成了四瓣,没看到闪出金光。再往下挖,一道银光从裂开的石缝里闪了出来。王光棍以为是有白蛇爬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傻看了半天没啥动静,头往前伸再看,一米高的磨台里面,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元。再下来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草峰塬上的磨台很快都挖完了,可就是没人找到银子。故乡的人并不愚蠢,磨台里没银元,面台里就没有吗?说不定磨窑里其它地方还藏有金条呢。于是又都挖倒了面台,可连块石头都没挖出来。面台是筛面的地方,讲究些的人家都会在墙上贴些纸,防止黄土掉落在面粉里。有个叫朱狗子的人,在这些糊墙纸里意外发现了名堂。他看到了像纸钱的东西,叫来老人识别,认出是民国时候的纸钱。据说是四九年的时候,通货膨胀很严重,钞票多得用麻袋装。国民党跑了,朱狗子的爷爷就把手上落下的票子糊了墙。朱狗子听人说这钱在台湾还在用,就请了个裱糊匠揭下来用水浸泡处理,最后弄出来了十来万,按一万换三百的比例卖给了走私贩子,得了四千多元人民币。这事儿一传出,好多的磨窑就被挖成了千疮百孔,据说挖塌陷的都有。
八六年我回家探亲,看见我家的石磨也移了地方,磨台没了踪影,磨窑里拴着牲畜。我问父亲是不是也找过银子?父亲的嘴里只打哈哈。家里人却揭发说父亲是在磨窑里胡乱挖过。唉!父亲也真不动动脑子,这石磨是我爷爷置办下的,他老人家一辈子都是个牵驴贩炭的脚户,最后是饿死的,能有多余的银钱到处藏?毁了那石磨,他老人家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