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红

 

要忘记多少春意

一枚枫叶，才枯得这么彻底

 

刚过去的汽笛蜿蜒落尽

此时我离家三百里

寂静如一剂幻药，一条秋水宛如大地在蹙眉

我与一树红叶在其中

余下群山袅袅

 

远处的小亭子

绕进去一只孤独的蜜蜂

季节轮回，如人生轮回如万物轮回

如空间轮回

它独坐的样子像陷入了某种记忆

又像在抛弃

或被抛弃

 

它的檐下，生灭了多少热烈喧哗

我把红叶摆进它的坐相

我相信，我已举起了虚无的长河，并以断脉之势

把过往送走

 

落红渐去，无法描述

一定有谁明白

在这样的秋意里，越一言不发，越不得安宁

 

 

残荷身上，有令人悲伤的光亮

 

再过十几天，它才完全残败

现在它处于中年

 

没有风

它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的地界

下午阳光穿过秋天的胸口

秋天的胸口上

它悄悄站着

 

昔日的风筝与荷花

昔日的曼妙与笑语

昔日水上的光彩与它身边的繁华

这是属于过去的荡漾的画卷

现在是阴影

 

十月的斑驳已经开始漫游

从我的脚印，到它越来越凉的栖居

从我们共同的远方，到我对它的凝视

十月的斑驳已经开始

从我想起——弯月似剪刀，霜寒碎了

 

残荷身上，有令人悲伤的光亮

现在是它的中年

你读到这里

它就老了

 

 

境

 

光从银杏叶的缝隙里倒下来

日子在我的手上倒下来——这淡淡的秋天

 

从光里去碰触，轻浅的灵魂

以前它们葱茏如许，像满怀期待的归人

 

蓝天以静止的姿势推动怀里的流云

流云以缓慢的姿势映入池水，深入鱼群

在枝头掠过的大雁

掉下一块儿北方的暖意

就像一段栈道，走失了一个喜欢等待的人

 

微尘在哪里，哪里就献出飞舞

玄妙如古老的寓言

在一个人的内心泛起了江河之境

 

西天，金色堆起盛大的倦意

落日如瑟瑟钟声

任红尘无话，任一阵心跳，道破了西风

 

 

余味

 

秋至中段，意味是金黄的

铺下来罩着我

但这金黄并不给人富足的遐思

 

路过的河水没有船

它们徒起涟漪，没有另一个人的眉眼

陪逝水东去

 

一些浮游的影子，此时仍在浮游

一些沉下去的沉默

将永远沉默

 

时光中阔大与微小的事物

依旧阔大与微小

人生路上，到达与离开的分寸

各自拿捏

 

一声鸟鸣钻进闲云

一片闲云在我的肩上，构画虚幻主义

 

我总怀疑

脚下的落叶们，在无知无觉中

与我重叠了

 

 

当秋风吹凉了窗台

 

当秋风吹凉了窗台，蝴蝶离开

当花香成为影子，路途成为路线

当早晨的梦被秋雨融化

当一年的时光就要冷下来

 

诗歌的脚如此缓慢

越发靠近字词的背面

几秒钟出神，是探寻还是磨损

之前的丰美仿若泛黄的信件

欲寄而无名

 

称之为翅膀的心思，如今已西斜

在北方，柳绿花红如此稀薄

漫长的春寒与秋凉及更漫长的冬雪

拉着惰性安于现状

安于苍茫一隅，提不动万象

 

多少人影依万象而来

多少名字借万象而隐

正如云朵掠过天空，天空依旧空空

正如鸟儿入宿山林，没有减少山林的雾气蒙蒙

 

窸窸窣窣的，这是十月的俚歌

我在一片松针里安静地站着

每一点落红都是一朵花或一片叶的碑帖

我与天地一起，被穿肠而过

慢慢的，折叠成暮色

 

 

秋水长天

 

大雁过去了，还是没有过去

它们的寓意丛生旧巷

及绵长之岸，一排格桑花被反复涂染

 

坐于水边，昨日之日在回想中变得混沌

多少夜雨能弥漫出一场临照

一汪塘水使秋天动荡

一汪动荡的秋水里，有一份具象的天意茫茫

 

梢头风一阵阵，不停地沦落

从一片红，到一片黄，它平熄了草籽之梦的风暴

磨快了光阴的刀锋

 

流逝是不经意的事

但木桥必将古老，当我口袋里的空旷

成为此行最后的模样，芦花将迅速白头

 

待这清凉的状态消失于隐形的颤栗

水纹会交出闪烁的言辞

在未来的长天下，写出一叶孤舟，慢慢游

 

仿佛余生的微光

为从前的人留下了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