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方法(七)诗的色彩美
(2013-04-05 14:50:20)分类: 大学语文 |
吴战垒
近代实验心理学告诉我们:色彩的经验类似感动或情绪的经验。诗人对色彩的敏感并不亚于画家,不过因为诗笔和画笔的不同,在对色彩的反映上和诉诸欣赏者的
方式上有所不同而已。诗歌虽然不能像绘画那样直观地再现色彩,却可以通过语言的描写,唤起读者相应的联想和情绪体验。白居易的《问刘十九》:“绿蚁斩醅
酒,红泥小人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是一首相饮的小诗,其诱人之处,正在于“绿”酒、“红”炉两种色彩的和谐配合,在天寒欲雪的背景下,产生了
一种亲切而温暖的情味,仿佛在向客人含笑招手。
色彩的组合,给诗歌带来了浓郁的画意和鲜明的节奏。“两个黄鹏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黄、
翠、白、青四种颜色,点缀得错落有致;而且由点到线,向着无垠的空间延伸,画面静中有动,富有鲜明的立体节奏感。在这里,明丽的色彩组合,正绘出了诗人舒
展开阔的心境。“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江欲暮。”这是周邦彦《玉楼春》词中的名句。“青无数”指暮霭中青山连绵,眺望不尽;而雁背上那暗红的夕照却不
过一缕而已。青、红二色的对比,一个无限在,一个非常小;然而正是在无边青苍的背景上,才衬托出这一缕晚照是那样地引人注目和令人依恋。
诗人
爱用鲜明的对比色,来增加感情色彩的浓度。白居易回忆江南春色之美,说:“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杨万里赞美西湖荷花的姿色风韵,说: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蒋捷感叹时序匆匆,春光易过,说:“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他在另一首词中写秋天清晨篱落间的景色
之美,有句云:“月有微黄禽无影,挂牵牛数朵青花小。秋太淡,添红枣。”这些佳句都是用鲜明的对比色,使画面显得十分绚丽,诗
人的情感也表现得明朗而热烈。这种“着色的情感”,具有绘画的鲜明性和直观感,仿佛可以使人触摸,增强了诗歌意境的感染力。
上面各例是色彩的明显对比,还有一种色彩的暗地对比,初看似不觉得,一加玩味,就感到富有含蓄的画意美。杜甫的“夜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上句明言
“黑”,下句暗点“红”;四野黑云中闪烁着一星渔火,以黑衬红,所以感到特别明亮。钱起的“竹怜新雨后,山爱夕阳时”,两句都未明写色彩,而雨后之竹含
“翠”, 夕阳在山见“红”,仍暗寓鲜明的色彩对比。
陶岘的“鸦翻枫叶夕阳动,鹭立芦花秋水明”,则写出了光与色的变幻和对比。乌鸦
翻动枫叶,
使得叶上的夕阳之光不停晃动;白鹭站在芦花滩上,映得秋水格外澄明。上句是红与黑的对比,下句是青与白的映照。这种色彩的暗比,不仅可以用来写景,还可以
写人。南朝乐府民歌《西洲曲》写一位少女:“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杏红色的上衣,多么鲜艳;再配上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有如小乌鸦的羽毛,下句以比
喻写颜色。两相映照,其人之美,宛在眼前。 诗人运用色彩的对比,还可以创造出一种独特的行情氛围。请看: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骆宾王)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司空曙)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李商隐)
好象电影的镜头,从树上黑色的鸣蝉,转为狱中白发诗人的悲吟;从秋雨中飘零的黄叶,切入寒灯下白头的客子;从夜残媳灭的烛火,化为春去夏来,石榴绽开的红花(暗示耿耿相思,随着时序的转换而永无尽时)。诗人悲苦的情怀都寄寓在色彩对比和转换的镜头中了。
有
时候诗人不用复色对比,而通过一种单色,也能浸渍情感,收到很好的抒情效果。“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春草的绿色使离人想起爱人的罗裙,因而产生一种
恋惜之情。“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满林枫叶,火红如醉,在诗人看来,不是秋霜所打,而是离人的眼泪染成的。在这里,色彩中饱蘸着感情,它已经超
越了客观的写景效果,而成为独特的抒情手段了。
中国古典诗歌有炼字的传统,讲究“一字见境界”。有时这一个字,恰好是一种色彩。杜甫常有此例,如:
“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
“雪岭界天白,锦城曛日黄。”
“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
“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
别的诗人也常爱炼这类字: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李贺)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李贺)
“五更疏欲断,一例碧无情。”(丰高隐)
“春风又绿江南岸。”(王安石)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李清照)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李清照)
例子不胜枚举。即此一斑,也能窥见色彩在诗人笔下可以产生何等神奇的魅力了。
谈谈诗歌的“理趣”
张少康
我国古代诗歌内容丰富,风格多样。在琳琅满目的诗歌画廊里,有一部分是以“理趣”见长而引人入胜的。比如苏轼著名的七绝《题西林壁》写道: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
是一首说理诗,但是它十分生动有趣。苏轼以身处庐山为喻,说明了一个非常深刻的道理:一个人如果陷在某个具体的环境或事件之中,不能摆脱出来,那就无法全
面、客观地去认识这个环境和事件的真相,往往容易产生片面性和主观性。后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几乎成了大家所常用的成语典故。这就是我
国古代传统所说富有“理趣”的诗作。
“理趣”这个说法是宋人首先提出来的。包恢在《答曾子华论诗》一文中说:“古人于诗不苟作,不多作。而或
一诗之出,必极天下之至精,状理则理趣浑然,状事则事情昭然,状物则物态宛然。”(《敝帚稿略》卷二)包恢认为凡“状理”好的诗,必能做到“理趣浑然”。
“理趣”,顾名思义,是要说理而有趣。这个问题的提出,是和宋诗的特点有密切关系的。宋诗由于受理学泛滥和韩愈“以文为诗”的影响,与唐诗以抒情为主的特
点不同,较侧重于
说理。明代的丰梦阳就说过“宋人主理”(《缶音集序》)的话,然而,过分强调说理,有可能使诗歌变得枯燥乏味,产生概念化的缺
点,甚至于损害和忽略了诗歌的形象思维特征,而以写一般理论文章的抽象思维方法去写诗,其结果就会象宋代道学家以及受他们影响的某些诗歌一样,成为理学
“语录讲义之押韵者”。那么,怎样才能使诗歌虽以说理为主,而又不违背艺术本身的特殊规律呢?这就要使诗歌中的理和趣相统一,达到水乳交融的境界。所谓
“趣”是针对诗歌的艺术特征而说的, 要求诗歌能够感发读者的审美趣味。
严羽在《沧浪诗话·诗辨》中说:“诗有别趣,非关理也。”其实井非否定“理”,而是强调仅仅有“理”不能算诗,诗还必须有“趣”。
我国古代有
许多文艺家都认为诗歌贵有“理趣”,而不能坠入“理障”或“理臼”。所谓“理障”和“理臼”,都是指说理诗中那些违背了艺术特殊规律、丧失了审美特性的作
品而言的。明代胡应麟在《诗薮》中说:“程邵好淡理,而为理缚,现障也。”这是说程颢、程颐、邵雍这些道学家的诗歌只有于巴巴的理学说教,而缺乏美的形
象。这一点清人沈德潜在《说诗啐语》中曾引用杜诗和邵雍诗作过对比分析。他说:
杜诗:“江山如有待,花柳自无私。”“水深鱼极乐,林茂鸟知
归。”“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俱入理趣。邵子则云:“一阳
初动处,万物未生时。”以理语成诗矣。
杜
甫所写是从具体的生活感受中所领梧出来的一些道理。他在《后游》诗中从山水胜景、花柳倩姿中体会到大自然是毫无私心的;在《秋野》诗中从水深鱼乐、林茂鸟
归体会到必须有清明政治,百姓方能安居乐业;在《江亭》诗中从“水流”、“云在”认识到自然界是按照自己的规律在运行的,懂得这一点,那么人们非分竞争的
心思、飞驰的意念也都自然消失了。这些道理不是以抽象的概念。推理来表达的。可是象邵雍的诗则纯粹是讲理学教条,说明阳气初动、万物未生,必待阴阳二气之
和合方能产生万物,这样的诗毫无美的形象,显然是坠入“理障”而无“理趣”之作。
不过,宋代多数诗人, 包括一些道学家写的诗,
也是注意到了诗歌中的“理”是应当有“趣”的。比如北宋的程颢曾赞扬石曼卿的两句诗:“乐意相关禽对语,生香不断树交花”,是“形容得浩然之气”的状况
的。(参见《河南程氏外书》时氏本拾遗)宋人吴子良《林下偶谈》卷四中曾举出南宋初年具有唯物主义倾向的理学家叶适的许多诗句,指出它们都是借助具体生动
的形象来表达一定“义理”的。如《送潘德久》、《丁少明挽诗》,《题王叔范自耕园》三首诗,都是在生动的形象之中寓以某种“义理”,这比抽象的说理,不仅
可使读者容易理解, 也能体会得更深切。
但是,宋诗中脍炙人口、理趣盎然的作品还不是这样一些近乎理学图解式的诗歌,而是象我们前面所举苏轼的《题西林壁》之类的作品。也就是说,真正以“理趣”
而为大家所喜爱又有高度艺术水平的,是那些善于通过具体、形象的描写来揭示某种生活真理的诗歌。如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雪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
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
人困蹇驴嘶。
这
是苏轼给他弟弟苏辙的一首诗,写的是诗人回忆当年与弟弟进京应举时路过渑池县,借宿寺庙内,在寺壁题诗的往事。诗中以前四句以雪泥鸿爪为喻,说明了一个发
人深思的人生哲理:由于世途坎坷,沧海桑田,变幻多故,早年的经历、理想、抱负,有如雪泥鸿爪,回忆起来令人感慨万千。这样的诗乍一读来并不觉得是说理,
但是仔细体会一下,就会感到其中寓有很深刻的道理。
在宋诗中,有一些完全是写景诗或抒情诗,但其中往往也含有说理的成分,并且由于其寓理深刻又具有理趣,所以成为全诗的“警策”之语。比如陆游的《游山西村》一诗写道: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萧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扑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从全诗来说,这是一首游记般的描写农村风光的诗歌。可是其中“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两句,既是实景描绘,却又包含着很深刻的道理,由于这两句诗的深刻的哲理内容,使这首诗也被传诵千古了。又比如苏轼的《惠崇春江晓景》写道: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从
描写春景来说,此诗亦无特别出色之处。然而“春江水暖鸭先知”勾,则生动地写出了一个很普通的客观真理:由于鸭子喜欢游水觅食,故而能最先体会到春天的来
临,水温的上升。它告诉我们:只有经常和某种事物相接触,也最熟悉它的人,才能最敏锐地发现它的任何细微的变化。正是“理趣”使苏轼、陆游的这些诗中名句
得到了家喻户晓的广泛传播。
诗歌的“理趣”虽然主要表现在以生动具体的美的形象去表现特定的某个生活真理,但是也并不仅仅在此。有“理趣”的
诗歌也不完全排斥“以理语入诗”。诗歌并不是绝对地不能写“理语”,问题是要看这种“理语”在全诗中所处的地位和作用。如果它是和全诗的艺术形象和谐地统
一,而且也是它的一个必要组成部分的话,那么,这种“理语”不仅可以“入诗”,往往还是十分必要、不可缺少的。比如杜甫的名篇《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就有不少议论说理的内容。比如:
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葵藿向太
阳,物性固难夺。……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
贡城阙。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话。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
这些虽都是比较抽象的议论、说理,但是我们读起来毫无概念化的感觉,反而觉得它非常真实、亲切地展现了社甫忧国忧民的崇高心灵世界。它是和全诗的整体形象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的,是创造杜甫这个诗人自我形象的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
注重 “理趣”
虽是宋诗的重要特点,但它的渊源却是很早的。袁枚《随园诗活》卷三云:“或云:‘诗无理语。’予谓不然。《大雅》:‘于缉熙敬止’;‘不闻亦式,不谏亦入
’;何尝非理语?何等古妙?”《大雅》中这两句都是歌颂、赞美周文王的。上句见于《文王》,颂扬他奋发前进;下句见子《思齐》,说文王能虚心听取臣民意
见,采纳谏言。在六朝有不少诗人以老庄玄学哲理入诗。玄言诗坠入“理障”,历来是大家所否定的,但象陶渊明、谢
灵运这样有成就的诗人,也常在诗中
表现“玄旨”,却并不影响他们诗作的艺术水平。清人刘熙载在《艺概》中说:“陶谢用理语各有胜境。钟嵘《诗品》称‘孙绰、许询、桓,庚诸公诗,皆平典似道
德论’,此由乏理趣耳,夫岂尚理之过哉!”这话说得是有道理的。比如谢灵运的《石壁精舍还湖中作》末尾四句全写“玄理”:
“虑淡物自轻,意惬理无违。寄言摄生客,试用此道推。”但这是诗人从对傍晚的山水风光中感受和体会到的,它和“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芰荷迭映蔚,蒲稗
相因依”这样优美、秀丽的景色描写,不可分割地紧紧联系在一起。正如沈德潜在《古诗源》中评谢灵运《从游京口北固应诏》一诗时所说:“理语入诗,而不觉其
腐,全在骨高。”所谓。“腐”即指坠入“理障”,而“骨高”正指有“理趣”。又如陶诗《饮酒》第十七首写道:
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
行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觉悟当念还,鸟尽废良弓。
此诗后半亦纯是说理,然亦不入“理障”,而有“理趣”。陶渊明讲的是应当急流勇退,脱离黑暗官场,隐居田园的道理。它使前四句形象描写的寓意更加鲜明,并且深化了。所以王夫之在《古诗评选》中称赞这首诗是“真理真诗”,“说理诗必如此,乃不愧作者”。
唐代由于佛教的兴盛,特别是禅宗思想的广泛流行,使不少诗人常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现禅理。以禅理入诗特别讲究体现禅趣,而切忌堆砌惮语。沈德潜在《虞山释
律然息影斋诗钞序》一文中说:“诗贵有禅理禅趣,不贵有禅语。王右丞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松风吹解苇,山月照弹琴’;韦苏州诗:‘经声在深
竹,高斋空掩扉’,‘水性自云静,石中本无声,如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柳汉曹诗:‘寒月上东岭,泠泠疏竹根’,‘山花落幽
户,中有忘机客’;
皆能悟入上乘。”他所举的王维、韦应物、柳宗元等的诗例,都体现了一种禅宗的空寂之旨,但又都是寓于生动的山水田园风光之中的。既有禅宗哲理,又有诱人的
美的形象,是两者的融合统一。它和有些纯以禅语写的诗,如王维的《夏日过青龙寺谒操禅师》中写的“欲问义心义,遥知空对空。山河天眼里,世界法身中”之
类,就根本不同了。唐代自安史之乱以后,提倡儒学的思潮逐渐有所发展。杜甫在他的诗中就常以儒家义理入诗,到中唐随着韩愈等提倡“文以载道”,更有所发
展。所有这一切,显然对宋诗中“理趣”特色的形成和发展有着极为深刻的影响。因此,我们可以说来诗中的“理趣”正是对我国古代诗歌中“理趣”传统的继承和
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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