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第一天

太阳比我起得早，我被它从被窝拽出来，

站在窗前。

树摇晃着满枝青杏，也摇晃阳光，

我端着一杯新沏的五月，没敢摇晃。

2023年5月1日8点51分

整天你没说话

你背对黄昏，背对这场大雪，

时间成了悬崖。

垂下来的枝条以及藤蔓都是悬念。

高脚杯翻转了一整天，

所有的声音，身影，在旋转中变形。

灯光暗下来时，谁也没听见，

巷子深处木质的梆子声。

2023年5月7日12点48分

鱼刺

掀起一场海啸的不一定是鱼，

但起源，必定是。

就像一场飓风，是因为千里之外，

一只蝴蝶颤动过翅膀。

你如果摘下一朵浪花仔细打开，

你会发现它的茎秆。

2023年5月7日13点00分

偶然

一粒草籽，它可能是被风吹来的，

或者一只鸟，一次大水，

偶然就抱住了一块泥土，就像这块泥土偶然抱住，

石头上的青苔，青苔偶然抱住那块打坐了千年万年的石头。

周围是不是寂寞贫瘠的山谷，有没有其他草木陪伴，

它的美，是不是永远不被更大的世界看见，

与它无关。它只是默默汲取脚下这片泥土的营养，

汲取偶尔照进来的几片阳光，

到了开花的季节，就静静地开了，

静得像冬天远行时，走丢的一片雪花，

更像一滴水，一颗泪，一粒草尖上的露珠，

滴落空空的山谷，惊不起一丝涟漪。

2023年5月10日12点33分

温度

我有一把钥匙，

一直挂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但我，找不到那把锁，

就像一条船，找不到岸。

缰绳，找不到拴马桩。

2023年5月10日12点47分

从树上下来

枝头最后一片叶子落下之后，

就是一场大雪。

树下椅子上久坐的人站起身。

谁也不知道,

他为什么不抖抖身上的雪。

2023年5月14日12点05分

清晨有人吹笛

而火车，像个长长的笛子，

一边被大巴山吹奏，一边被拉进隧道。

当它从另一侧出来的时候，

更像一支出土的骨笛。

2023年5月14日12点17分

上一个春天没有歧义

这个春天没有歧义就像，

上一个春天，没有歧义一样。

雨按时下，风及时吹，

燕子按时返回修补巢穴，

楼下的杏树按时开出雪白的花朵。

忙碌的人们，一如既往忙碌，

老人们更老，小孩子们，

忙着长大，然后迅速加入变老的人群。

只有屋檐下的燕子，

仿佛还是小时候的那几只。

2023年5月14日12点26分

雨水徒劳

雨下的时候，只是打响遮雨棚，

叮叮当当的声音，像一个古董级座钟，

那些压弯枝头的青杏，依旧长势良好。

半个身子伸进垃圾桶的老人，

依然像被时光一点点挤扁的破衣服，

一半人间，一半地狱。

2023年5月14日12点43分

和你共饮的夜晚

我端起杯子，你刚好放下杯子，

你说窗外的月亮像个生锈的盘子，

我说是的。

我说今晚你的杯子里有半个月亮，

我杯子里也有半个。

你转身看着我，端起杯子。

2023年5月14日12点54分

恰好

但我明白，我没有那么大的分量和力度，

我只是恰好走过冬天，恰好大雪，

而那时，天下一张白纸，

唯独我像远行的墨。

2023年5月14日23点09分

水葫芦

某次变故之后流落江湖，

漂泊，但不随波逐流。

停是岸，走是岸，

但不回头，不转身。

一生背着空空的行囊，

用根须走路，

却不留恋任何一方水土。

来无痕，去无踪，

打坐过的水域，清澈如心。

2023年5月16日10点38分

蝴蝶飞来

文：定军山人

一只蝴蝶落在我指尖，

对我说：吻我一次，

我就为你折断翅膀不再飞翔。

我说不。

我说：等我化蝶。

2023年5月16日11点49分

葫芦

顺着竹篱笆爬上来，

吊着，像个悬念。

装酒，装水，装药，或者成瓢

秋风说了算。

倒吊着，看颠倒的世界，

我，说了算。

2023年5月16日12点13分

窗外

那个捡垃圾的老人，和很多年来一样，

半个身子伸进垃圾桶，

两条腿，枯树枝一样挂在垃圾桶边沿。

偶尔风吹过，裤腿就哗哗响，

更像枯树枝挑着两片破烂不堪的布条，

偶尔有人停下，看一眼那两条腿是否在动。

2023年5月19日11点56分

莲花

一个最终修成正果的佛，

某个早晨，带着茎秆和枝叶来到人间。

那一刻，太阳正好作背光，

更有千里万里一路向西而来的红蜻蜓。

风声钟声流水声，都可以忽略，

一朵正在打开的莲花，绽放慈悲的笑容。

2023年5月21日10点09分

小池

小池很小，小得，

只够养一朵荷花，两只蜻蜓，

风怎么吹，都不起涟漪。

到了苦涩的心熟透，

就把一杯秋天，

倒扣在饮不尽的雨声里。

2023年5月21日17点28分

糖人

糖人是糖做的，你比糖甜，

你走远后，就不甜了。

我的日子从此成了苦瓜，

苦够了，苦就熟透了。

熟透了的苦倒吊着打秋千，

像个糖人。

2023年5月22日20点11分

无人

街上无人，来往车辆全部无人驾驶无人乘坐，

没有喇叭声，所有的车都悄无声息。

抬头看见一棵枯死多年的树，

没有一片叶子，但全部枝条都伸向天空。

此刻，很想遇见一个和我一样走过的人，

哪怕是个盲人聋哑人，

擦肩时被我故意撞疼，大叫一声。

2023年5月24日9点52分

槐树叶

槐花开的时候，雪一样耀眼，

没人注意不起眼的叶子，

花落尽，人们才看见槐树叶。

说看见，也就是走过树下时，

目光和人，一闪而过罢了。

2023年5月24日12点39分

走着

我也会拐弯，就像世上每一个人，

每条河，各拐各的弯，

也会一次次面对悬崖和深不见底。

但我依然走着，累了，

随便歇在哪，

任由人间冷暖温存，或抛弃。

哪天走不动了，就在路边，

挖一个坑，把自己放进去。

2023年5月24日14点28分

阳光寺

阳光寺除了几个和尚，

还住着阳光。

每天，和尚敲击木鱼，

阳光也在每一片树叶上打坐念经。

小和尚去小溪挑水，

阳光也跟着。

2023年5月24日16点25分

独斟这杯月色

放下高脚杯换成碗，粗瓷碗，

然后斟满，罐子底朝天。

其实我不喝酒，一口就醉，

但今夜，我必须把自己灌醉，

倒在如酒的月光里，

等自己和碗，一同碎裂。

2023年5月25日12点12分

摸鱼儿

跳进齐腰深的水里，

没鱼。只捞到一尾滑溜溜的月亮。

急忙按住，掰成两半，

一半放回水里，一半挂在树梢。

2023年5月26日10点22分

睡莲

伞放下，一蓑烟雨放下，

趁风平浪静，好好睡一觉。

睡一千年或者睡三千年，

做千个万个梦。

一个梦，开成一朵花。

2023年5月27日14点14分

芦花飞

有人提着马灯过河，

除了芦花，什么都没照亮。

就因为它是白的，雪白，

三千丈白发一样白？

走上对岸，一阵风跟过去，

那人身披芦花，

顺手把河，提上了岸。

2023年5月28日13点13分

第一朵栀子花

五月末，第一朵栀子花刚开，

就响起敲门声。

打开花圃门，没人，

只有初夏的风，在铜铺首上，

留下的指纹。

2023年5月28日19点17分

傍晚翻越一些石头

我是和一座山一起出门的，

在河滩，遇见一个撩起袈裟准备过河的和尚。

钟声刚刚响过，远远地看见，

小木桥上走过很多下山的善男信女。

他们刚刚被剃度，圆圆的脑袋，

像一群滚下山来的石头。

2023年5月28日19点44分

路过人间

雨，最多让路泥泞，

深不见底的黑，却能让夜面目狰狞。

我们既要对付龇牙咧嘴的路，

又要面对黑洞般的黑。

我们像落叶举着另一片落叶，

像深渊举着更深的深渊。

我们不是最优秀的夜行者，

但我们学会了蝙蝠的生存技能，

我们不擅长泅渡，

但太多的河让我们进化出了飞翔的鳍。

即便出发前忘了带火种，

我们也会钻木取火点燃自己，

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是，

自己的太阳自己的篝火自己的灯。

2023年5月29日12点10分

一夜大雪

小木桥很小，最好一个人走过，

人多了就会吱吱嘎嘎，叽叽喳喳，

嘈杂，必有尘埃。

这个人，必须是听了一夜雪，

一大早竹杖芒鞋而来，

返回时，满山梅花跟着。

2023年5月30日18点00分

影子

走过小木桥，我把脚印留给了雪，

把影子捡起来挂在一棵树上，

学那只蝉。

夏天，我和蝉都可能原路返回，

它穿上蝉衣，我，

捡回自己。

2023年5月31日10点3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