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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老师读红楼(49)“亲不间疏,先不僭后”——兼说林黛玉的“小性儿”

(2019-02-27 00:11:23)
分类: 杜老师读红楼

第二十回写史湘云来了,正在宝钗处顽笑的宝玉听说,抬身就走,宝钗喊住他,说“咱两个一起走,瞧瞧他去。”来到贾母这边,大家忙问好厮见。

  且不说这史湘云是贾母的内侄孙女,从小父母双亡,常常跟着贾母居住,是一个富有浪漫色彩、令人喜爱的豪放女性,单表林黛玉见宝钗宝玉一起来了,便心生不悦:“我说呢,亏在那里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

  我们不禁要问,这黛玉也忒小心眼儿了吧,怎宝玉在哪儿她都管,还酸酸地讽刺他绊在宝钗那儿?

   韵味儿也正在这儿。

  林黛玉前生原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草,有神瑛侍者宝玉日以甘露灌溉才得以活了下来。后宝玉下凡,她也随之而将一生泪水还他,以报浇灌之恩。现实中的宝黛钗不过十三四岁,正值青春期懵懂初开之时。宝玉黛玉早两情相悦,心里都是对方,也许是早恋中的女孩儿,心更细更敏感吧,心里澄澈得如镜子一般的黛玉,对宝玉的一举一动都记挂着,特别是他身边出现了一个跟自己一样优秀、漂亮,且更有心机的人,那她就便更加敏感。因此,黛玉的小心眼也罢,酸溜溜也罢,都缘于她对宝玉深沉的爱——其言行便不难理解了。

  宝玉是一个对谁都好的人,无论对谁,表现出的,都是真性情。他听说湘云来了,便马上要去看望,是宝钗喊住他,与他一起过来,因此,他并没有疏此近彼的意思。他听了黛玉的话,自然的反应是:“只许同你顽,替你解闷。不过偶然去他那里一趟,就说这话。”这句话宝玉是笑着说的,但正“敏感”的黛玉有点挂不住了,说宝玉的话好没意思,“去不去管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并赌气说:“可许从此不理我呢!”说着,就赌气回房去了。

  十二三岁的小男女之间正是这样,他们的心就像一面镜子,有点心思就可映照出来,特别是心里装了人。黛玉嘴上说,你去不去管我什么事,心里可在意着他与宝钗的接触,多么真实的心理和言行,通过几句话就表现出来了。

  黛玉赌气回去,宝玉便忙跟过来,又是劝说又是赔小心。每次都是如此,黛玉生气了,不管怨谁,永远是宝玉来赔不是。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决不去辩什么是非,宝玉做到了。

  他对黛玉陪着小心说:“就是我错了,你到底也还坐在那里,和别人说笑一阵子。又来自己纳闷。”话里话外透着与黛玉的近,他是考虑到了黛玉突然回房,在湘云和宝钗等众人那里的影响,就是我错了,你也顾着面子和她们说笑一会子,这不是作践自己的身子吗?这就是贾宝玉,他似乎没有错,但面对赌气的黛玉,他承认自己错了;他考虑的是黛玉突然跑回来,众人会怎么看她;他担心的是,黛玉生闷气对身体不利。从这个细节来说,贾宝玉是一个值得赞赏的男人。

黛玉:“我作践坏了身子,我死,与你何干!”

宝玉:“何苦来!大正月里,死了活了的。”

黛玉:“偏说死!”

宝玉笑道:“要像只管这样闹,好还怕死呢?倒不如死了干净。”

黛玉:“正是了,要是这样闹,不去死了干净。”

宝玉:“我说我自己死了干净,别听错了话赖人。”

   小孩子斗嘴,不就是这样吗?话赶话往前说,嘴上说的与心里想的大相径庭,但决不让步。有一点值得注意,宝玉说我不怕死,倒不如死了干净时,是笑着说的。

  两个人正说着,宝钗走来道:“史大妹妹等你呢。”说着,便推宝玉走了。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细节。宝钗是融不进宝玉黛玉的二人圈子的,她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看不出黛玉正在生气,二人正在斗嘴,而生气斗嘴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而起。她不说,也不劝,不顾黛玉生气,直接把宝玉推走了。这里,有宝钗利用自己的方式,对黛玉进行报复的意思:你不是因他在我那里而不高兴吗,我把他带走了,你自己在这里生吧。宝钗不动声色地对黛玉进行了反击,其心计非别个所比了。

  宝玉哪里放心扔下生气的黛玉不管呢?“没两盏茶功夫”,仍回来了,“打叠起千百样的款语温言来劝慰”,悄悄地告诉黛玉:“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亲不间疏,先不僭后’也不知道?”

   亲不间疏,先不僭后的意思,大致是亲近的人不会疏远隔离,后来的人不会超越先来的人。宝玉用这八个字说明了他与黛玉和宝钗的关系:论亲戚,我们是姑舅,宝姐姐是两姨,她比你疏;论时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是才来的——“岂有个为他疏你的?”

  黛玉听了这话,心里一定暖暖的,她是非常相信宝玉对自己好的,只是因为爱之深,看到他与宝钗在一起,才有点不高兴。听了宝玉如此深刻的表白,她平静了,说:“我难道为叫你疏他?我成了个什么人了呢?我是为我的心。”宝玉道:“我也是为我的心。你的心!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

   这是一次心对心的诚挚表白。黛玉想说:我心里只有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宝玉想说:我的心里也都是你呀!你放心,与别人,包括与宝姐姐接触玩耍,那都是一般的正常来往,我最爱的是你呀!

   “黛玉听了,低头一语不发。”她理解了,原谅了,也知道自己多心了,甚至知道自己做得过了,但她不会直接说“我错了”。她认错的方式是说一个与刚才的话题毫不相干的话题:

“你只怨人行动嗔怪你,你再不知道你怄的人难受。就拿今日天气比,分明冷些,怎么你倒脱了青肷披风呢?”宝玉笑道:“何尝没穿?见你一恼,我一暴燥,就脱了。”

  于是,雨过天晴,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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