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花
吴小林
花猫长大了,出落成一只漂漂亮亮的“大家闺秀”。它浑身雪白,眼睛碧绿,只是前额和尾巴上有一点黄褐杂色。猫和人一样,过于温柔和顺,便给人“小”的感觉。所以,长大了的小花猫,大家仍叫它“小花”。
每当吃饭,小花照例总是一跃而上,蹲坐在长凳上,神态自若,从容不迫,等待你的“表示”。如果等待超过了它的耐心,它先盯着你“喵喵”地叫,然后会举足轻轻拉你的衣袖,或用头蹭你的手臂,甚至迟疑着用爪子到桌面上去勾物。这时,你只要用严厉的目光瞪它一眼,它会即刻跳下板凳,知趣地讪讪而去。
令人惊讶的是,小花喜欢在电视屏幕前看卡通动画片。傍晚,不管它在哪里打盹、玩耍或吃食,只要动画片的音乐一响,它便停止一切活动,欢蹦乱跳地来到电视机前,一动不动。美国迪斯尼的《米老鼠》、《猫和老鼠》,日本的《叮当猫》,都会使它如痴如醉。小花不停地转动脑袋,追逐屏幕上的精彩镜头。两只闪光的眼睛,骨碌骨碌,仿佛两粒活动的绿宝石。它抱怨外国同行的愚笨无能,憎恨穿戴华丽的异国仇敌,一看到外国老鼠露面,小花绿色的目光,就变得冷峻、凝聚、专注,像一块碎玻璃。
晚上,我读书,爱人打毛衣,儿子做功课。小花轻轻走来陪伴我们。它轮流蜷伏到我们每个人的脚下或膝盖上,用一团软软的暖意温暖我们。我一边读书,一边轻轻抚摸小花的脖子,小花就用一种迷茫的满足与轻微的呻吟,表示及时的感谢。这时的夜,很静很静,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香味,那是温馨的味道。
小花的温柔,使我感受到一种生活的奢侈,却也使我着实羞愧了一回。有一次,我下班回家,一进门,小花便围着我的双腿,咬我的裤管,一边叫唤,一边绕圈。面对这种盲目的热情与温柔,不知什么原因,我忽然感到极其厌烦,仿佛这不是亲热,而是一种过度的负担与累赘。我用脚拨开小花,小花不依,我便使劲朝它踹了一脚。小花惊叫一声,一溜烟逃匿而去。
我马上懊悔不已,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我凝望着远远的小花。小花孤单地走着,孤单中有种落落寡合的斯文,有种带几分客气的傲慢,但给我的感觉,却像是行走在花红柳绿中无动于衷的老人。我忍不住高声召唤了一声,小花迟疑一下,随即“喵喵”地回应我,叫声如诉似泣,哀而不怨,并飞快地欢跳着奔到我的脚边。我一把抱起小花,久久凝视它绿宝石似的双眸,像是第一次或最后一次看它一样,内心充满了被宽恕与谅解的快慰。快慰中又有不少惊讶与诧异:因为我觉得,我当时的漠然、冷淡、厌烦乃至粗暴,既非选择,也非决定,而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一种“脱离”的冲动。我爱小花,也绝无伤害它的本意,我疏远它,似乎只想拥有一点自己的“空间”,只想从亲密的饥渴中,暂时独立出来一会儿,再马上自己回去。这像是一种“爱”的差异,一种很少有人能够注意并理解的差异。
但小花却从此“明了”了我的这个秘密。当我疲惫不堪,或心情忧郁,或沉默寡言的时候,小花就会有感觉。它能根据我走路的步态,脚步的声响,判断出我情绪的好坏。我高兴的时候,它照例会箭一般奔到我的腿边,蹭我的脚,像一朵怒放的花。我不快的时候,它警觉地避免和我亲近,它会远远地摇摇尾巴,试探着朝我叫一声,或者干脆蹲坐一边,装着注视眼前移动的光斑,飘落的树叶,或者一只飞来飞去的蜻蜓,其实是在等待我的“不好意思”。
“爱”的代价很高,靠得住的“爱”,一要有信心,二要能沟通。我爱我的善解人意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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