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虽然村上说了是晚宴，但这个晚宴还真是没有邀请几个人。走入村上的宅中，博雅首先看到的是几位不算相熟的大人，几位大人官位都比较高，他们看到博雅后皆起身朝博雅问候。

“在这样的夜里果然不能少了博雅大人的乐声啊。”

“是啊。”

“确实是。”

包括村上在内，几位迎上来的大人纷纷对博雅的乐曲造诣表示出了赞赏与倾慕。博雅自是很欣喜的，不过他欣喜的倒不是他人对自己的赞赏，而是几位大人都对雅乐显示出了极高的兴趣。

“那就请博雅大人先演奏一曲吧，也让这寂寥无趣的夜晚可以添些色彩。”

开口的是村上，说话间他眼角的大痣一上一下很具特色。博雅愣愣地盯着村上的特征看了半晌，在另一位大人提醒下才回了神，然后很是尴尬地自腰间取出叶二，也就是他与酒吞童子殿下交换来的笛子，对着一望无垠的暗黑色天空演奏起来。

博雅的演奏很多时候是随性的，基本无谱可依。他喜欢随着思绪自由地翱翔，通过心中的情感带领乐音起起伏伏。也所以，即便是没有什么音乐造诣的人在听完博雅的曲子后依然会动容。博雅的音乐与技艺无关，或者说早已经超越了技艺的领域。

不卖弄技巧的乐声才能够真正地感动人，而博雅笛音中的淳朴与清雅亦正如博雅本人的品格一般，丝毫都不叫人感到矫揉造作。

宫廷内你争我斗，官场上阴谋诡计。就算是深谙这两者之道的几位大人在听了博雅的演奏后也皆沉醉了。

“这首曲子真是空灵啊。”                         

从笛声的余韵中醒来的村上脸上仍残留着呆滞之气，一看便知方才是被博雅的笛声给摄住了，如今算是虽了神可仍不十分清醒。

“村上大人过奖了。”

博雅显得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拿出绢布擦了擦笛子的口。

“不，不。博雅大人是您谦虚了啊，正如村上大人所言这首曲子当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听时整个人仿佛都陷入到了一片桃花园中，周围尽是美貌的女子。”

另一位大人此时也回过了神，附和着村上的同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美貌的女子吗？想必北条大人看到的这些女子中最美的是安藤姬吧。”

“哈哈，村上大人您可真是。”

说完，二人便对视着笑了起来。

博雅向来不关心风月，对于两位大人的对视而笑颇感奇怪。最重要的是他方才吹笛的时候并没有去联想什么桃花园，也没有去想什么女子，也所以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北条大人在听他吹奏曲子时脑中为何会浮现这样的场景。

接下去的程序很简单，同平常的宴会一样众人归为，博雅作为仅此于村上的正三品被安排坐于上座，其余人等也都按照职衔入座。宴席间各位大人们除了聊些最近朝堂中的所见所闻，其余便就是那风花雪月之事。

博雅漫不经心地听着，期间他也总算明白过来村上大人和北条大人方才对话中所包含的意思。原来，那时村上是在揶揄苦恋安藤家三女的北条。据北条自己说他已经给安藤姬递去了不下四十封和歌了，对方却总是视若惘然。他为了虏获这位小姐的芳心不得已出了个下策，那便是拿钱财和物品贿赂安藤小姐的女官。

“结果如何，得手了没有？”

平日里看上去颇为严谨的官人们在私下里褪去了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具，对于这种既有趣又有些那种味道的故事是再喜欢不过的了。这不，北条说完后才想要喝口酒喘喘气便被另一位大人给追问了。

“本来以为得手了，可是那位小姐实在狡猾，我是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来个将计就计。”说这话时北条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苦笑。

“这话要怎么说？”这回连故作姿态的村上都忍不住追问了。

“就在三天前的早上她派人给我送信让我晚上去她那里。起初我还觉得奇怪，像她这般冷漠的姬君即便是同意了我，可按理说她也该让我再送首和歌去，然后给予我好的回复，一来二去个几回再发展到共度良宵。为何一下子热情起来了呢？”

“是啊，为什么呢？”其余的大人紧跟着问道。

“所以当时我问了自己好几次可这么都想不出答案。最后因为无论如何都不想错失机会，于是当夜便去找她了。”

“你这家伙当真猴急！”村上喝了口酒大笑起来。

北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捋了捋自己那山羊胡，接着道：“到了那里后一位面生的女官将我令人了屋内，屋子里没有点灯，除了隐约可以分辨姬君的位子外什么都看不到。”

“然后你就干了？”最早催促北条的大人满脸猥琐，一副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模样。

“这个时候不行动的话就不是男人了吧。”北条不只毫不介意，反倒露出了得意的表情。“不过嘛。”到此，北条吊了吊众人的胃口。

“别卖关子了，快受吧，北条大人。”众人催促道。

“是啊，北条，快说！”连村上都有些着急了。

“说是可以，但是我想请博雅大人先来猜猜看后面发生了什么。”说完，北条便看向了博雅的方向。

“唉？”

其实，博雅也被这个故事给吸引了，尽管前面其他人所谈论的一些有色故事他都自动过耳即忘，可是北条的这个故事确实有趣。但是他没有想到北条竟会询问自己故事的结局。

“让博雅大人来猜，北条你可真够坏心眼的。”一位大人用你知我知的表情说出了这句话。

“是啊，北条大人，我对这些事情向来都不擅长，麻烦您就不要卖关子了。”博雅脸颊微红，再迟钝他都听出了前一位的话外之音。

是的，博雅虽身为贵族，同时又位于三品但是对于风月之事向来生疏，即便过去有过几位喜欢的姬君却也都只停留在用笛子向她们倾诉爱慕之情罢了。同时，非常遗憾的是那几次的恋情都没有成功。也所以，男女之情与男女之事他都算是尚未经历。

“嗯，那我就揭开谜底了。结果，第二日起身一看躺在我身边的竟然是那位我一直贿赂的女官，真是叫我好不气愤。”

“哈哈哈哈。”

看出北条此时仍为这事报愤不已的村上不客气地大笑起来，见北条笑了，其余人等也就不再隐忍，笑声一一传出，逐渐整个屋子都布满了众臣们的笑声来。

“所以方才我才让博雅大人来猜的嘛。”北条见他人皆笑倒也不恼，只是适时地将众人的注意力再次转向了博雅。

“为什么？”博雅呆呆地问道。

“因为我听人说博雅大人第一次时是同一个年岁很大的女官行的男女之事，至于那之后嘛．．．．．．．”

终于知道对方绕了这么一大串原来都是为了拿自己开玩笑，性情一向温和的博雅不由得有些恼怒。他无意识地鼓起双颊，这个动作使他看上去稚气许多。

“北条大人请不要拿我开玩笑，从来没有那样的事。”

“那么，与博雅大人第一次同寝的是哪里的姬君呢？”

北条显然并不准备就此放过博雅，他眯缝起双眼以诱导的口吻提问博雅。

“我．．．．．．．！”

博雅的脸此时已经红得堪比枝头上面熟透了的柿子了，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北条大人可真是坏心眼啊，这么逼问博雅大人。”

终于有人看不过眼，出来帮博雅说了句话。

“北条也只是见博雅大人去那个安倍晴明的宅邸那么频繁，所以有些担心而已。” 终于，村上表现出了原意。博雅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次的宴会，方才的故事，还有现在对自己的揶揄原来都是事先谋划好了的。

博雅低下头去，有些不忿地咬了咬嘴唇。村上是他的上级，他没有权利对他的话做出反驳。其实，早在博雅同晴明交好后宫廷宫外就已经传言四起，这些传言当中多半是针对他作为殿上人的这个身份的。

‘晴明在平安京本就过得很不舒坦了，还因为跟我成为朋友的事被众人说闲话，我真是过意不去。’博雅这么想着，心口便开始稍稍发疼起来。他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只知道他很自责、很难过。

“那个安倍晴明也确实是很有本事啊，天皇殿下也非常赏识他。还有他的美貌，在男人中真是出挑。听说有不少姬君对他暗送秋波呢。”北条说道。

“何止是受女子的欢迎，上一回我可还看到右大臣的长子派人给他递去了和歌呢。他在成为阴阳师前是在贺茂家做学徒吧，像他这般的相貌，想必．．．．．．．”

只见先前听故事时口水差点流出的大臣此时也将目标对准了晴明。

“博雅大人可要当心啊，跟阴阳师交往不会有好事，您本来就生性单纯，万一被诱入歧途可如何是好。”村上试探地看向博雅。

“晴明．．．．．．．晴明大人是个好人！”

面对众人的揶揄和假作关心，博雅不知要如何作答，如何反应。最终他还是忍耐不住紧握双拳地直视了众人。

“哼 ，还真是不知道那个安倍晴明到底有什么吸引之处，一个两个都那么维护他！”

见博雅的举动，村上像是生气了，他不满地喃喃了一句，随后开始喝起酒来，脸色极其难看。

“啊，说起来最近圣上好像身子有点不舒服啊。”

“是啊，是啊，听说是气血过旺总也睡不好觉的样子。”

“那真是麻烦。”

“是啊，麻烦。”

主人家既已流露出不高兴来，旁人也唯有忙着打马虎眼了。于是乎，一场宴会最终只落得个不欢而散。回去的路上北条见博雅没有坐牛车，便邀请博雅乘上他的车，但是因为方才的事情博雅冷淡地拒绝了他。

“忠言逆耳，苦口良药啊，博雅大人。”

“我会牢记你的话，北条大人。告辞。”

看着博雅离去的表情，北条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他默默念道“夜风送良人，芳草知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