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聚仙楼是一家不算太大的中等酒楼，门口挂着两只红灯笼，古典的纱窗，湘妃帘应有尽有。隐约还有苏州评弹的音乐声从隔壁的房间里传出来，为食客们增添了几分韵味。聚仙楼那天的生意很好，跑堂的领着他们上楼去开雅间的时候，他们看到楼下有很多食客在大声的喧哗.划拳声，嬉笑声,不绝于耳。他们在一间雅间里坐了下来。跑堂的给他们上了一壶茉莉花茶，因为房间很小，家茵闻到一股茉莉花淡淡的清香味。梦远向跑堂的要了一些餐巾纸，亲自为家茵擦拭桌椅，并用菊花茶为家茵清洗餐具。家茵微笑道，“何先生真体贴，还是我自己来吧。”

    梦远笑道，“那怎么行呢？为女士服务是每一个绅士应尽的义务。我虽不才，但也不能坏了社交礼仪呀，你说是吧？李太太？”

    家茵不禁微笑了。梦远一连点了6菜一汤，有鱼香茄子煲，麻婆豆腐，红烧肉，还有紫菜肉丝汤。家茵诧异道，“怎么？何先生，你还请了别的客人吗？”

    梦远笑道，“没有啊？就我们两个人呀！”

    家茵微笑道，“就我们两个人你干嘛点那么多的菜呀？太奢侈浪费了！”

    梦远笑道，“是这样的，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吃饭，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菜，多点一些，这样不好还有别的，不至于饿坏了你。”

    家茵忍不住笑道，“哎呀，那不成了神农氏尝百草了吗？你这人真有意思，蛮细心的。”

    过了一会儿他们点的菜陆续的上来了，跑堂的把菜摆好以后，出去时随手带上了房门。家茵和梦远一边吃饭一边闲聊，他们现在已经感觉非常的熟悉了。

    梦远见家茵穿了一件月蓝色的棉布旗袍，上面罩了一件白色绒线衫，挽着乌黑的发髻，越发的显得文静端庄。忍不住笑道，“李太太，你真美！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太一样的美!”

    家茵一边慢慢地喝着茶，一边微笑道，“哦？怎么个不一样？说说看。”

    梦远微笑道，“第一次和你见面时，你是那么的雍容华贵，又是那么的冰清玉洁，像一朵一尘不染的白莲花。可是看上去却很落寞，很无助。今天的你文静，清秀，亲切，家常，朝气蓬勃。又是另一番的风情。”

    家茵微笑道，“那是因为那时候的我没有工作，整天过着空虚寂寞的日子，现在的我天天教孩子们读书，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生活变得充实了，自然看上去充满了朝气。”

    梦远笑道，“李太太，我能称呼你家茵吗？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吧？李太太称呼起来不太亲切。你也别再称呼我何先生了，就叫我梦远吧，可以吗？”

    家茵吃惊道，“这怎么可以？不合适吧？”

    梦远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还是叫名字感觉好，亲切。家茵，说说你的故事吧。”

    家茵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兄妹三人，我是老大。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我父亲原来在一个洋行上班已经退休了，整天在书房里练习书法，附庸风雅。我母亲没事的时候做做家务，打打麻将。我妹妹家倩在女中上学，我弟弟家明前一阵子投军去打鬼子去了。我师范毕业后教过两年书，后来还是拗不过父母嫁给了我现在的先生。他是个商人，整天有很多应酬，我和他之间感情很淡漠，兴趣爱好存在着很大的差异。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梦远柔声道，“原来是这样啊，家茵，怪不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会忍不住哭呢！其实我也和你一样，大学毕业以后，也是听从母亲的安排和我太太结了婚，过着平淡的生活。我和她也是谈不来，她人倒不坏，就是脾气火爆，性子太烈，太过粗俗。不过我女儿小美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倒能开开我的心。你弟弟当兵去了，真好，有骨气！要不是有家累，我倒也想去前线打鬼子去！只是撇不下我母亲和小美，我是我母亲的独身子，我父亲去世的早，所以我处处听母亲的话，就是因为感觉她含辛茹苦的把我拉扯大不容易。”

     家茵微笑道，“是的呀！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梦远，你别光顾着说话，吃菜呀！”她突然醒悟到自己喊了他的名字，不由得红了脸。梦远笑道，“你终于喊出了我的名字。我真高兴。”两人都笑了。

     家茵喝了一点汤笑道，“梦远，你平时闲暇的时候喜欢干什么呀？”

     梦远微笑道，“闲暇的时候我喜欢看书，写点诗词。你说你父亲附庸风雅，其实我也是。我喜欢岳飞的《满江红》。尤其是现在日本人侵华的时候，我更喜欢这阙《满江红》。背着它，全当去前线奋勇杀敌了！”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大声背诵道，“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家茵忍不住为他鼓掌叫好。柔声道，“我也很喜欢唐诗宋词，有时候也写一些诗词消遣，打发时光。”

     他们吃完饭，何梦远结过账，两人在街上慢慢地走着。初秋的夜风已经有些寒意，家茵清瘦的身影在寒风中有些瑟瑟发抖。梦远牵起她的纤纤玉指柔声道，“你怕冷，我替你握着。你的手好冷，你好像是从冰天雪地里来的独行者。”家茵脸上一阵红霞，她笑而不答。梦远柔声道，“家茵，我发现我和你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我们都喜欢唐诗宋词，都喜欢古典文学，都渴望有一份完美的爱情，可是都服从了父母的安排，都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结了婚。家茵，如果我们早认识几年那该有多好！”

    家茵微笑道，“梦远，我觉得我们现在就挺好的。我们各自都有家庭，不管幸福不幸福都不要刻意的毁掉它。我们可以经常见面聊聊天，不是挺好的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梦远答应了。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李先生家的弄堂前，家茵向梦远挥手道再见。天边一弯月牙儿默默地照着他们，似乎也为他们依依不舍。何梦远等家茵走远了才乘黄包车回家。远处的弄堂里传来了几声急促的狗吠声，还有一些商户关门板的声音。夜静极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