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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里的乡愁密码——读汪曾祺散文《炒米和焦屑》

(2025-07-04 04:5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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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食物里的乡愁密码——读汪曾祺散文《炒米和焦屑》


炒米和焦屑 汪曾祺

 

小时读《板桥家书》:“天寒冰冻时暮,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觉得很亲切。郑板桥是兴化人,我的家乡是高邮,风气相似。这样的感情,是外地人们不易领会的。炒米是各地都有的。但是很多地方都做成了炒米糖。这是很便宜的食品。孩子买了,咯咯地嚼着。四川有“炒米糖开水”,车站码头都有得卖,那是泡着吃的。但四川的炒米糖似也是专业的作坊做的,不像我们那里。我们那里也有炒米糖,像别处一样,切成长方形的一块一块。也有搓成圆球的,叫做“欢喜团”。那也是作坊里做的。但通常所说的炒米,是不加糖黏结的,是“散装”的;而且不是作坊里做出来,是自己家里炒的。

说是自己家里炒,其实是请了人来炒的。炒炒米也要点手艺,并不是人人都会的。入了冬,大概是过了冬至吧,有人背了一面大筛子,手执长柄的铁铲,大街小巷地走,这就是炒炒米的。有时带一个助手,多半是个半大孩子,是帮他烧火的。请到家里来,管一顿饭,给几个钱,炒一天。或二斗,或半石;像我们家人口多,一次得炒一石糯米。炒炒米都是把一年所需一次炒齐,没有零零碎碎炒的。过了这个季节,再找炒炒米的也找不着。一炒炒米,就让人觉得,快要过年了。

装炒米的坛子是固定的,这个坛子就叫“炒米坛子”,不作别的用途。舀炒米的东西也是固定的,一般人家大都是用一个香烟罐头。我的祖母用的是一个“柚子壳”。柚子,——我们那里柚子不多见,从顶上开一个洞,把里面的瓤掏出来,再塞上米糠,风干,就成了一个硬壳的钵状的东西。她用这个柚子壳用了一辈子。

我父亲有一个很怪的朋友,叫张仲陶。他很有学问,曾教我读过《项羽本纪》。他薄有田产,不治生业,整天在家研究易经,算卦。他算卦用蓍草。全城只有他一个人用蓍草算卦。据说他有几卦算得极灵。有一家,丢了一只金戒指,怀疑是女佣人偷了。这女佣人蒙了冤枉,来求张先生算一卦。张先生算了,说戒指没有丢,在你们家炒米坛盖子上。一找,果然。我小时就不大相信,算卦怎么能算得这样准,怎么能算得出在炒米坛盖子上呢?不过他的这一卦说明了一件事,即我们那里炒米坛子是几乎家家都有的。

炒米这东西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好吃。家常预备,不过取其方便。用开水一泡,马上就可以吃。在没有什么东西好吃的时候,泡一碗,可代早晚茶。来了平常的客人,泡一碗,也算是点心。郑板桥说“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也是说其省事,比下一碗挂面还要简单。炒米是吃不饱人的。一大碗,其实没有多少东西。我们那里吃泡炒米,一般是抓上一把白糖,如板桥所说“佐以酱姜一小碟”,也有,少。我现在岁数大了,如有人请我吃泡炒米,我倒宁愿来一小碟酱生姜,——最好滴几滴香油,那倒是还有点意思的。另外还有一种吃法,用猪油煎两个嫩荷包蛋——我们那里叫做“蛋瘪子”,抓一把炒米和在一起吃。这种食品是只有“惯宝宝”才能吃得到的。谁家要是老给孩子吃这种东西,街坊就会有议论的。

我们那里还有一种可以急就的食品,叫做“焦屑”。糊锅巴磨成碎末,就是焦屑。我们那里,餐餐吃米饭,顿顿有锅巴。把饭铲出来,锅巴用小火烘焦,起出来,卷成一卷,存着。锅巴是不会坏的,不发馊,不长霉。攒够一定的数量,就用一具小石磨磨碎,放起来。焦屑也像炒米一样。用开水冲冲,就能吃了。焦屑调匀后成糊状,有点像北方的炒面,但比炒面爽口。

我们那里的人家预备炒米和焦屑,除了方便,原来还有一层意思,是应急。在不能正常煮饭时,可以用来充饥。这很有点像古代行军用的“糒”。有一年,记不得是哪一年,总之是我还小,还在上小学,党军(国民革命军)和联军(孙传芳的军队)在我们县境内开了仗,很多人都躲进了红十字会。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信念,大家都以为红十字会是哪一方的军队都不能打进去的,进了红十字会就安全了。红十字会设在炼阳观,这是一个道士观。我们一家带了一点行李进了炼阳观。祖母指挥着,特别关照,把一坛炒米和一坛焦屑带了去。我对这种打破常规的生活极感兴趣。晚上,爬到吕祖楼上去,看双方军队枪炮的火光在东北面不知什么地方一阵一阵地亮着,觉得有点紧张,也觉得好玩。很多人家住在一起,不能煮饭,这一晚上,我们是冲炒米、泡焦屑度过的。没有床铺,我把几个道士诵经用的蒲团拼起来,在上面睡了一夜。这实在是我小时候度过的一个浪漫主义的夜晚。

第二天,没事了,大家就都回家了。

炒米和焦屑和我家乡的贫穷和长期的动乱是有关系的。

 


                                     食物里的乡愁密码——读汪曾祺散文《炒米和焦屑》



【读与评】

在汪曾祺先生笔下,一把炒米、一碗焦屑,竟成了打开高邮小城记忆的钥匙。这些粗糙的食物,裹挟着寒夜里穷亲戚手中的温度,包裹着战火中孩童眼中的火光,在时光深处沉淀出独特的文化肌理。读罢此文,仿佛看见无数细碎的金黄米粒,在记忆的筛网上跳跃,最终凝结成中国人特有的乡愁符号。

一、食物的肌理:乡土智慧的结晶

炒米与焦屑的诞生,是劳动人民与土地对话的产物。炒米需请专门的师傅“一石糯米”炒制,焦屑则是将锅巴“卷成一卷”攒存磨碎。这些看似简单的工序背后,藏着对食材的极致利用:糯米在铁铲翻飞间脱胎换骨,锅巴在岁月风干中重获新生。正如祖母那个用柚子壳改造的炒米罐,天然材质与生活智慧的结合,让普通器物成为传家宝。张仲陶算卦寻金戒的故事看似荒诞,实则暗示着炒米坛在每家每户的核心地位——这些朴素的容器里,盛放的不只是粮食,更是代代相传的生存哲学。

二、味道的褶皱:困顿岁月的回响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食物的意义早已超越果腹。郑板桥笔下“暖老温贫”的炒米,战时红十字会里“冲炒米、泡焦屑”的夜晚,将食物的社会功能展现得淋漓尽致。先生坦言“炒米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好吃”,但正是这种寡淡,反衬出特殊年代的生命韧性。当枪炮的火光染红夜空,蒲团拼成的临时床铺上,焦屑糊的温热成了最踏实的慰藉。这些食物像年轮般记录着集体的困顿记忆,在困厄时刻化作温柔的铠甲,让苦难沉淀出别样的诗意。

三、记忆的琥珀:文化基因的传承

如今超市货架上的速食产品琳琅满目,但塑料包装里永远封存不了柚子壳的草木清香。当工业化生产抹去手艺人的体温,当电饭煲取代了攒锅巴的日常,我们失去的不仅是食物的本味,更是与土地联结的脐带。先生笔下“用蓍草算卦”的张先生,恰似传统文化的守夜人,在科学理性之外,为生活保留着神秘主义的浪漫注脚。那些跟着炒米师傅走街串巷的烧火少年,那些听着算卦奇谈长大的孩童,都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文化基因的交接。

合卷沉思,忽然懂得:所谓乡愁,不过是外婆柜顶的炒米坛落满尘埃,是远行游子行李箱底藏着的半包锅巴,是现代化浪潮中倔强存续的生活仪式。当高铁穿行在曾经战火纷飞的土地上,我们仍需要这样的文字提醒——那些最卑微的食物里,藏着最坚韧的文化密码。它们就像长江边的芦苇,看似柔弱,却以集体的姿态,在时光的河床上站成永恒。或许真正的文明传承,不在于博物馆里的青铜重器,而在于寻常百姓家飘出的那一缕炒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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