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与评】
黄宗羲是清初著名的思想家、史学家和文学家,他又是一个反清的民族志士,曾纠合义兵抗清,因而不断地遭受清朝统治者的迫害。这篇《怪说》字里行间充满着强烈的抑郁愤怒之情,表现了他不屈的斗争意志和旷迈的襟怀,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首先,从近处落笔,写自己终日伏案着书,“庆吊吉凶之礼尽废”,连女儿们归宁省亲也不答应,所以人们都说他“怪”。这样,就自然而然地引出了要“说”的中心——“怪”。他整日兀然而坐,以至“所凭之几,双肘隐然。”“倦则出门行塍亩间”,简单几笔动作刻画,就把老人深沉的压抑感、孤独感,内心的苦闷写了出来。他的“怪”还表现在对人们看得很重的“庆吊吉凶之礼”完全不予理会,包括自己两个亲女儿也不往来,好像完全没有了人之常情,隐隐之间让人感到老人在经历了人生大波折之后对人生的理解已非常人所可领会,让人感到他的“怪”中大有深意,大有不可言状的苦衷。
接着,扣题说“怪”。但并不直说,而是把笔宕开,写自己不断遭到迫害,“可谓濒于十死者矣”。然而,他还活着,居然没有被害死。继而把笔宕得更远,写李斯、陆机这些古代志士仁人临死时所发的时不再来的感叹。夹叙夹议,辨别自己之人生态度不足怪,叙议之中,强烈之情自然流出。愤激之情,真切可感,同时让人感到他在密网宏罗弥天盖地的环境中脱难免死之不易。接着用李斯、陆机的典故,说明自己能得保全首领,过上普通人的平安生活“亦己幸矣”,所以要倍加珍惜这弥足珍贵的桑榆晚景,不值得将其浪费在“庆吊吉凶之间”,自己的“默默而坐,施施而行”正是可以在李斯、陆机面前大为骄傲的事,有什么值得称“怪”呢?这一段黄宗羲感情表达得更为深隐。用李斯、陆机之典是有其深层意思的。李斯本上蔡布衣,因不甘贫贱西游于秦,作了秦的客卿,虽曾位极人臣,但终于被赵高谗害。陆机在吴国灭亡之后,在家乡华亭读书,也因耐不住寂寞,游于洛阳,卷入统治阶级的内部纷争,终于被杀。一个是客卿,一个是亡国遗民,都因出仕而被杀。当时清政府为征服民心也屡次逼迫黄宗羲出来作官,他的身份地位颇与李斯、陆机出仕前有相似之处,他以此二人为戒,其实是表明自己的心迹,绝不肯与统治者合作!所谓“庆吊吉凶之礼尽废”显然是一种姿态,不屑与清统治者来往,极力避免他们的一再纠缠。至此,这个“默默而坐,施施而行”的怪老头身上不是有一种大义凛然的风采了吗?
这篇短文显然有明暗两条线索:明线是辩白自己的“不情”为不怪,看似说理;暗线是表明自己对清统治者的愤恨和决不屈服的情志,实为抒情。仔细体会,这是一篇具有很强抒情性的文章,其情感的深沉、强烈以及它所蕴含的极富光采的人格精神、民族志气都是鲜有其匹的,它表达这种情感的巧妙的隐约方式也十分令人叹服。
这篇杂文似乎很“杂”:忽己忽人,乍近乍远,说古道今,任意挥洒。但主题集中,结构谨严,又确实杂而不乱。文章围绕着世人怪他无情的“怪”字,从闭门治学、凭几着书而“庆吊吉凶之礼尽废”写起,引出“莫不怪老人之不情”。然后,由己及人、由今及古地说开去。结尾以“默默而坐,施施而行”呼应开头,同时以“吾方傲李斯、陆机所不如”照应中间所“说”,并以愤激之情骄傲地回答:“又何怪哉! 又何怪哉! ”可见,本文的“杂”,不是杂乱无章,而是思路开阔,笔调灵活;说理逻辑严密,脉络分明,又处处对比、照应,可谓“杂”而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