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数笔而情致俱现——读艾芜散文《滇东旅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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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东旅迹/艾芜
一
像病了的水牛,一条条躺在荒漠的天野里——这就是云南东部的山啊,可怕的山啊。
人家不多,到处都是荒凉的,萧条的。商人须得成群结队的走,并且还少不了武装队伍。本地的山村人,在赶街的日子,荷着土枪去,荷着土枪回来。
你以为坡边割草的汉子,驯良得如同一条牲口吗?他只要认得你是个单身出门人,衣袋又是沉钿钿的,那说不定会来抢你啰……
过路的小贩,当他在树下息脚,向你讨洋火吸烟的时候,就会这样告诉你的。
山路也实在荒芜得不成路,何况有些路边的黑松林子,看起来,的确有点使人感到心悸呢。然而,尾着保商队走,却又是愉快的。一路上,小石块抛了上去,野梨子,野栗子,那样的果实,便从树头纷纷坠落,全没谁来照管。
二
保商队的弟兄,穿着蓝色的军服,也学起大兵的威风,把山里人拉来挑行李,走三十里,四十里,不给半文钱,却一路上奉以拳和腿。种田地的男子,遇着这批英雄们过路,便偷偷地溜开。
他们拉不着伕子,就破口大骂,对着远处丛草中闪现的人影,生气地乱放枪。太古一样沉寂的山中,噪起了野鸟之群。
同时,山家屋里,现在英雄们眼里的,便全是女人和孩子了。
“走到女儿国了。”
“好做驸马呀。”
“野男人哪里去了?”
“一定是躲在婆娘们的裤裆里!”
“搜呵!搜呵!”
保商队的弟兄,涎着眼睛看女人,吹着口哨子打趣,而他们表面上却是在说找寻做伕的男子哪。
三
正午,人和马散在坡上,生起煮饭的野火,几条蓝烟的尾巴,袅袅地腾上树梢。
保商队的弟兄,攻进坡下的旱地(倘如遇有旱地的时候),随意俘获挂着红须的玉蜀黍,投在火中烧来“打尖”。
女人赶忙丢下怀中的孩子,敞着胸前的奶头,拐着长条的镰刀足,四下里乱跑,发疯地喊着,像在找谁救命。老太婆捶着心口,急得叫天念佛。
缠着黑布套头的队长,麻烦不过她们的诉苦,便跳起来,扬着拳头呼喝。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一点点包谷:你们要土匪来抢才好!”
女人终于吓退,啼哭地走开。
四
晚上,到息夜的地方,弟兄提着枪,朝人家户里乱钻,粗暴地吩咐屋主,借铺陈,借席子,借稻草。
主人卑怯可怜地回答着,说是有,就拿着走,说是没有,便不客气——搜。
灯光下晃着许多外乡人的容颜,屋里屋外洋溢着各种的气息,人的兼马的,和大说大笑的声音。
女人,小孩,老婆子,老头子,躲在屋角落里,悄悄地,交闪着忧郁的眼光。
次日,人马又欢跃地前进着了,悲哀和苦痛却留在后面,长久地。强壮的汉子忍耐不下了,便向深山入伙去,或是单独装成割草的在路边等候孤单的过客。
于是,保商队的需要便越发成为不可少的了,而云南东部的山,大约也就由此更见荒凉,更见萧条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