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许淇
白夜,我骑着驯鹿,在森林中漫游。
我想唱一支歌,但我不愿启齿;我想吹口哨,却又不忍打破这透明的凝静。呵,世界是银色的!在一块亮银的底版上,铸镂了花纹——用熏蚊蚋的篝火的青烟篆写。这半暗不明、不是白昼又像白昼、似睡非醒的界限,只酩酊的鹿铃在那边缘迂回。我前方是七叉的鹿茸拨开花蔓;我胯下是月白的驯鹿的脊背,载着我,在银灰的朦胧中浮泛……
白夜,我骑着驯鹿,在森林中漫游。
森林中满涵着迷离的斑驳的树影,好像丽天的繁星,闪着无数神秘的眼睛。莫克湖上空高旷的夜,反若浓霜覆盖大地,雪野一般地洁净。呵,野刺玫的香气多么浓!如同弥涨的暗潮,涌来缠绵的怀恋。
白夜,我骑着驯鹿,在森林中漫游。
我不知向何处去?又不知奈此良夜何?我是受北极光的指引?为什么不由己地驱着驯鹿向守林人的小屋靠近?在莫克湖边,白天鹅忽然从梦里醒来,听得见它沐浴的轻轻泼水声……停,快停,莫惊动它,我的驯鹿!也莫惊动守林人的女儿——鄂伦春的艾吉伦,她和打猎的青年阿玛哈,就像连枝的白桦,在透明中入定。于是,代……替我唇边的歌和口哨,北极光摇荡而消溶,消溶于真正的黎明……
白夜,我骑着驯鹿,在森林中漫游。
白夜在兴安岭只能停留一天,可是,只享有一天白夜的兴安岭却分外的美丽与妖娆。
【读与评】
读许淇先生的散文《白夜》,我感悟到,大自然把白夜赐给了兴安岭,于是,兴安岭有了透明的凝静,铸镂了花纹,有了似睡非醒的界限,森林的天空上闪着神秘的眼睛,白天鹅惊喜地沐浴,森林的儿女结成了连枝的白桦……这一切都发生在白夜,形成一个奇妙的组合。先生的情思随着这一组合的画面起伏波动,就像驯鹿漫游一样,容与自然,了无忙迫。
在先生画笔的款款描绘中,与人类形成相互默契的和谐,作品以联翩而至的魅人意象创造了一个仙境般的艺术天地:
——在这里,朝沐晨露醒,夜枕松涛眠。在先生的眼里,漫山遍野的花草都是他的玩伴,时刻与泥土亲近,单纯的笑容是他奉献给这个世界的礼物。他和高大的白杨树站在一起,抬头仰望着它,而它却仰望着太阳;无论是否高大,都有挺拔的姿态,高昂的头颅时刻不忘与太阳对话。
——在这里,兴安岭的冬天漫长,她用八个月的皑皑白雪包裹自己神秘的梦。零下六十度的严寒,让人吐出的话都带着冰晶的脆响,不小心就抛洒满地的诗情画意。她是北国高原洁白的睡美人。一千二百公里长,三百公里宽的身体挡住了西伯利亚尖刀一样的冷风。大爱无疆,她体内孕育的二十多条河流不顾寒冷,奔腾不息,润泽着广袤的黑龙江流域。
——在这里,白雪还没化尽,五月来了,兴安杜鹃就从雪里探出头来,迎接姗姗而来的春天。火红的杜鹃花,无涯的灿烂,那是兴安岭抛给世人最辉煌的媚眼。兴安岭醒来的时候,正是外面的世界饥渴的时候。她脱去一身白裙子,点化成无数条涓涓溪流。换上一身苍翠,那是绿色林海,大地上最生动的怀抱,是大鹏展翅三千里的英姿,是北国一条镶嵌着无数颗绿宝石的腰带。她是鸟的天堂,动物的乐园。飞龙神秘,野鸡华贵,天鹅高雅。獐狍野鹿满地跑,棕熊野猪懒洋洋。可以见到“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盛况。
——在这里,兴安岭的夏天是深沉的。她以宽广的胸怀,包容大风的吼叫和暴雨的嚎啕大哭。她揽日月之精华,天地造物之能量。她那缠绕在头上的雾霭,是从体内蒸腾的艺术气质,那些鸟的欢叫,是她美丽的歌唱。任世界如何嘈杂,她也能安静的如同亭亭玉立的处子。万顷松涛涌,是她一腔的柔情深藏不露。炎炎夏日,外面正在不能承受太阳炙烤的时候,兴安岭却可以冷静得如同观音菩萨的眼神,一身清爽,力保呼伦贝尔一夏清凉。她是天然氧吧,灾害天气的牢固屏障。
——在这里,最美艳壮观不过兴安岭的秋天。那是怎样的一幅图画啊。多么老道的画笔也无法描摹她深藏的神采。多么深刻的思想也无法叙述她饱含的深情。多么浓烈的情感也无法咏叹她流动的韵律。那是野果熟透的红。那是樟子松永不凋谢的青春。那是桦树林白裙红发飞扬的神采。那是兴安落叶松一夏歌唱后的沉吟。那是一身金黄的白杨树,与太阳耳鬓厮磨的娇羞。五彩斑斓的兴安之秋流光溢彩,用最火热的胸怀迎接热辣亲密的目光。
巍巍兴安岭,是地球孕育了亿万年破土而出的精灵。她是大地的女儿,风姿绰约,有无限的能量,蓬勃的生命力。她是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的一声叹息。看啊,那图画般的色调、乐曲般的旋律、舞步般的节奏,都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这是来自先生对兴安岭白夜的新奇体验,同时也融入了先生对兴安岭自然景观和森林儿女的惊羡之情。基于这种情感,先生才不愿打破他感受到的凝静,于是自然和人类就达成了和谐的交融。这是作品的意境显现,它是相当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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