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何其芳

晨光在带露的石榴花上开放，正午的日影是迟迟的脚步，在垂杨和菩提树间游戏。

当南风从睡莲的湖水把夜吹来。原野上更流溢着郁热的香气，因为常春藤遍地牵延着，而菟丝子从草根缠上树尖。南方的爱情是沉沉地睡着的，它醒来的扑翅声也催人入睡。霜隼在无云的秋空掠过。猎骑驰骋在荒郊。夕阳从古代的城阙落下。风与月色抚摩着摇落的树。或者凝着忍耐的驼玲声留滞在长长的乏水草的道路上，一粒大的白色的殒星如一滴冷泪流向辽远的夜。北方的爱情是惊醒着的，而且有轻矫的残忍的脚步。

爱情是很老很老了，但不厌倦，而且会作婴孩脸涡里的微笑。它是传说里的王子的金冠。它是田野间的少女的蓝布衫。

你呵，你有了爱情，而你又为它的寒冷哭泣！烧起落叶与断枝的火来，让我们坐在火光里，爆炸声里，让树林惊醒了而且微颤地来窃听我们静静地谈说爱情。

 【读与评】

 爱情，一个永恒的话题。古今中外，多少文人墨客为之创下了扣人心弦、撩人心绪的诗篇。或优美，或凄凉，或惊天动地，或刻骨铭心。

 在徐志摩眼中，爱情是一生至少该有的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对方爱你，只求在最美的年华里，与她相遇。

 在席慕容女士眼中，爱情是温暖的，是明明知道有一日会离去却仍竭力收集的美丽纠缠。

 在张爱玲女士眼中，爱情是不问值不值得的，是“有点痛”的幸福。

 然而，在何其芳先生眼中，“南方的爱情是沉沉地睡着的，它醒来的扑翅声也催人入睡。北方的爱情是警醒着的，而且有轻巧的残忍的脚步。”总之，不论是南方还是北方，中国还是外国，爱情始终以独有的形式演绎着动人的故事。

 细细品读先生的《爱情》，总会被字里行间所感动。“爱情是很老很老了，但不厌倦，而且会做婴孩脸涡里的微笑，它是传说里的王子的金冠，它是田野间的少女的蓝布衫。”看呀，爱情纯洁如婴孩的微笑，高贵如王子的金冠，优雅如少女的布衫。更可贵的是，它不会在岁月中苍白，亦不会厌倦。

 读到这儿，我会不由地联想起叶芝先生的诗《当你老了》——“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和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与此异曲同工的，还有杜拉斯女士的《情人》开头部分——“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的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多美！岁月苍老了爱人们的容颜，同时沉淀出爱情最可贵的相濡以沫。当然，这些都必须是真正懂爱的人才能体会到的滋味。比如叶芝，比如杜拉斯，比如何其芳，等等。

 在这个世界上，不同的人对爱情有着不同的感悟。徐志摩的热烈，亦或席慕容的坚持，甚至张爱玲的隐忍。不同的故事，却演绎着相同的心动，那便是爱情独有的魔力。

 但是，纯现实的爱情过于乏味，纯理想的爱情缺乏真实。所以，我更爱先生那介于真实倾向的理想爱情。似乎，它近在咫尺，却那么难以捉摸，让人伤透脑筋；似乎，它远在天涯，却散发着诱人的微光，让人忍不住靠近。

 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是什么？是男人捧着999朵玫瑰向女人深情示爱，还是女人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边的撕心呐喊？暂时的惊天动地的确令人向往，亦或失去理智，甚至让人误以为那便是真正的爱情。然而，那样的爱情会随着玫瑰的枯萎而凋谢，会随着黄昏的到来而离去。除非，你愿意每天捧上999朵玫瑰，或者，你有能力迁居普罗旺斯。所以，奢华的爱情总是短暂的，易逝的。而那亘古的爱情，真正的爱情，则是先生所说的，“烧起落叶与断枝的火来， 让我们坐在火光里，爆炸声里，让树林警醒了而且微颤地来窃听我们静静地谈说爱情。”

 是的，真正的爱情是可以静静谈说的。所以，世界上最浪漫的事，不是玫瑰花的瞬间绽放，也不是薰衣草田边的醉人呐喊，而是赵咏华口中“和爱人一起慢慢变老”的惬意。你听，多美！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直到老得哪儿也去不了，却依然把对方当成手心里的宝。

 现代的人们，依然迷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含蓄。殊不知，现实中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甚至纸醉金迷，早已让古人的情怀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钻戒圈出的牢笼，是十指扣下的合约式婚姻。所以，我们总是追求相濡以沫的爱情。苦苦追寻却无法抵达。

 相濡以沫，固然可以相忘于江湖，却怎么也忘不了心中那份难以磨灭的贪婪。此时，此刻，我们不妨放下所有的思绪，静静地，轻轻地，聆听那爱情。

 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着你的追逐。

 ……

 这，便是真正的爱情，亘古的爱情。

 这，便是十指紧扣的爱情，相濡以沫的爱情。

 这，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可以静静谈说”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