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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韵与向往——读季羡林散文《马缨花》1

(2022-06-25 07:2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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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美韵与向往——读季羡林散文《马缨花》1

马缨花/季羡林1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孤零零一个人住在一个很深的大院子里。从外面走进去,越走越静,自己的脚步声越听越清楚,仿佛从闹市走向深山。等到脚步声成为空谷足音的时候,我住的地方就到了。

院子不小,都是方砖铺地,三面有走廊。天井里遮满了树枝,走到下面,浓荫匝地,清凉蔽体。从房子的气势来看,从梁柱的粗细来看,依稀还可以看出当年的富贵气象。

这富贵气象是有来源的。在几百年前,这里曾经是明朝的东厂。不知道有多少忧国忧民的志士曾在这里被囚禁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受过苦刑,甚至丧掉性命。据说当年的水牢现在还有迹可寻哩。

等到我住进去的时候,富贵气象早已成为陈迹,但是阴森凄苦的气氛却是原封未动。再加上走廊上陈列的那一些汉代的石棺石椁,古代的刻着篆字和隶字的石碑,我一走回这个院子里,就仿佛进入了古墓。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氛,把我的记忆提到几千年前去;有时候我简直就像是生活在历史里,自己俨然成为古人了。

这样的气氛同我当时的心情是相适应的,我一向又不相信有什么鬼神,所以我住在这里,也还处之泰然。

但是也有紧张不泰然的时候。往往在半夜里,我突然听到推门的声音,声音很大,很强烈。我不得不起来看一看。那时候经常停电,我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爬起来,摸索着找门,摸索着走出去。院子里一片浓黑,什么东西也看不见,连树影子也仿佛同黑暗粘在一起,一点都分辨不出来。我只听到大香椿树上有一阵的声音,然后咪噢的一声,有两只小电灯似的眼睛从树枝深处对着我闪闪发光。

这样一个地方,对我那些经常来往的朋友们来说,是不会引起什么好感的。有几位在白天还有兴致来找我谈谈,他们很怕在黄昏时分走进这个院子。万一有事,不得不来,也一定在大门口向工友再三打听,我是否真在家里,然后才有勇气,跋涉过那一个长长的胡同,走过深深的院子,来到我的屋里。有一次,我出门去了,看门的工友没有看见,一位朋友走到我住的那个院子里。在黄昏的微光中,只见一地树影,满院石棺,我那小窗上却没有灯光。他的腿立刻抖了起来,费了好大力量,才拖着它们走了出去。第二天我们见面时,谈到这点经历,两人相对大笑。

我是不是也有孤寂之感呢?应该说是有的。当时正是万家墨面没蒿莱的时代,北京城一片黑暗。白天在学校里的时候,同青年同学在一起,从他们那蓬蓬勃勃的斗争意志和生命活力里,还可以汲取一些力量和快乐,精神十分振奋。但是,一到晚上,当我孤零一个人走回这个所谓家的时候,我仿佛遗世而独立。没有人声,没有电灯,没有一点活气。在煤油灯的微光中,我只看到自己那高得、大得、黑得惊人的身影在四面的墙壁上晃动,仿佛是有个巨灵来到我的屋内。寂寞像毒蛇似地偷偷地袭来,折磨着我,使我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在这样无可奈何的时候,有一天,在傍晚的时候,我从外面一走进那个院子,蓦地闻到一股似浓似淡的香气。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遮满院子的马缨花开花了。在这以前,我知道这些树都是马缨花;但是我却没有十分注意它们。今天它们用自己的香气告诉了我它们的存在。这对我似乎是一件新事。我不由得就站在树下,仰头观望:细碎的叶子密密地搭成了一座天棚,天棚上面是一层粉红色的细丝般的花瓣,远处望去,就像是绿云层上浮上了一团团的红雾。香气就是从这一片绿云里洒下来的,洒满了整个院子,洒满了我的全身,使我仿佛游泳在香海里。

花开也是常有的事,开花有香气更是司空见惯。但是,在这样一个时候,这样一个地方,有这样的花,有这样的香,我就觉得很不寻常;有花香慰我寂寥,我甚至有一些近乎感激的心情了。

从此,我就爱上了马缨花,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知心朋友。

北京终于解放了。1949年的101日给全中国带来了光明与希望,给全世界带来了光明与希望。这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日子在我的生命里划上了一道鸿沟,我仿佛重新获得了生命。可惜不久我就搬出了那个院子,同那些可爱的马缨花告别了。

时间也过得真快,到现在,才一转眼的工夫,已经过去了十三年。这十三年是我生命史上最重要、最充实、最有意义的十三年。我看了许多新东西,学习了很多新东西,走了很多新地方。我当然也看了很多奇花异草。我曾在亚洲大陆最南端科摩林海角看到高凌霄汉的巨树上开着大朵的红花;我曾在缅甸的避暑胜地东枝看到开满了小花园的火红照眼的不知名的花朵;我也曾在塔什干看到长得像小树般的玫瑰花。这些花都是异常美妙动人的。

然而使我深深地怀念的却仍然是那些平凡的马缨花,我是多么想见到它们呀!

最近几年来,北京的马缨花似乎多起来了。在公园里,在马路旁边,在大旅馆的前面,在草坪里,都可以看到新栽种的马缨花。细碎的叶子密密地搭成了一座座的天棚,天棚上面是一层粉红色的细丝般的花瓣。远处望去,就像是绿云层上浮上了一团团的红雾。这绿云红雾飘满了北京,衬上红墙、黄瓦,给人民的首都增添了绚丽与芬芳。

我十分高兴,我仿佛是见了久别重逢的老友。但是,我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些马缨花同我回忆中的那些很不相同。叶子仍然是那样的叶子,花也仍然是那样的花;在短短的十几年以内,它决不会变了种。它们不同之处究竟何在呢?

我最初确实是有些困惑,左思右想,只是无法解释。后来,我扩大了我回忆的范围,不把回忆死死地拴在马缨花上面,而是把当时所有同我有关的事物都包括在里面。不管我是怎样喜欢院子里那些马缨花,不管我是怎样爱回忆它们,回忆的范围一扩大,同它们联系在一起的不是黄昏,就是夜雨,否则就是迷离凄苦的梦境。我好像是在那些可爱的马缨花上面从来没有见到哪怕是一点点阳光。

然而,今天摆在我眼前的这些马缨花,却仿佛总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即使是在黄昏时候,在深夜里,我看到它们,它们也仿佛是生气勃勃,同浴在阳光里一样。它们仿佛想同灯光竞赛,同明月争辉。同我回忆里那些马缨花比起来,一个是照相的底片,一个是洗好的照片;一个是影,一个是光。影中的马缨花也许是值得留恋的,但是光中的马缨花不是更可爱吗?

我从此就爱上了这光中的马缨花,而且我也爱藏在我心中的这一个光与影的对比。它能告诉我很多事情,带给我无穷无尽的力量,送给我无限的温暖与幸福;它也能促使我前进。我愿意马缨花永远在这光中含笑怒放。

 

 【读与评】

 我一直认为先生描写的“马缨花”实际为合欢花,从他描述的形状即可见:“细碎的叶子密密地搭成了一座天棚,天棚上面是一层粉红的细丝般的花瓣,远处望去,就像是绿云层上浮上了一团团的红雾。”瞧,明明是一树合欢,哪里是马缨花?!

 先生的《马缨花》写于196210月,讲述的是他五十年代前后在北京大学任职时,所居住的北京翠花胡同里一所大宅院,也是当时北大文科研究所的所址。这里曾经是明朝的东厂,作过囚牢,大院的走廊上还“陈列着汉代的石棺石椁,古代刻着篆字和隶字的石碑,仿佛进入了古墓。”讲述这种情境下的往事,总归给人的是恐惧。加之先生孤独寂寞所体现的忧伤,始终让人沉浸在一种低沉的情调中。

 迷恋先生的散文,这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先生文字中突出表现了他“内心是冷的,是寂寞的”(季承的《我和父亲季羡林》)。“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孤零零一个人住在一个很深的大院子里。从外面走进去,越走越静,自己的脚声越听越清楚,仿佛从闹市走向深山。等到脚步声成为空谷足音的时候,我住的地方就到了。”所以,《马缨花》的开首,这种孤独便吸引了我,并跟着他的文字营造的意境,去体会先生的内心。

 而随着阅读的深入,你会发现,越是名家作品越是读出其中的“小”来,而正是这“小我”中却蕴含着大格局。所以当《马缨花》中“我是不是也有孤寂之感呢?”“当我孤零一个人走回这个所谓家的时候,我仿佛遗世而独立。没有人声,没有电灯,没有一点活气。在煤油灯的微光中,我只看到自己那高得、大得、黑得惊人的身影在四面的墙壁上晃动,仿佛是有个巨灵来到我的屋内。寂寞像毒蛇似地偷偷地袭来,使我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让我们看到上世纪四十年代后期,一个北大教授、学者所拥有的学术成就之外一颗平常心。而从他身上却可以看出那个时代一群人的忧患与焦虑。

 在这里,先生表现的忧虑或孤独,难道仅仅是因为“当时正是‘万家墨面没蒿莱’的时代,北京城一片黑暗”?文中在描写住处阴森凄苦的气氛同时,说道“这样的气氛同我当时的心情是相适应的”。如果你读过《季羡林自传》,或许对他这个时期以及这部作品里所说的“当时的心情”会有更多的理解。

 先生的成长经历和情感经历,使得他个性中具有着悲剧情怀与叛逆思想。他经历中更多的是无法选择或是无奈地选择,因此他委曲求全以及背负着对家庭的责任妥协地走过了一生。而这,也使得他在儿子眼中定义为“一个人生的失败者、一个有国无家的浪人,一个孤独、寂寞、吝啬、无情的文人”。

 因此,他的作品中大多数都有着愁肠百转的忧伤。这篇两千余字的《马缨花》,在先生众多散文中属于较为沉寂的一篇。它没有《清华园日记》中先生所表现的那种坦荡、无所畏惧和略带忧郁的真性情,因而能在年轻人中广泛流传;也没有《清塘荷韵》那般优美可以比肩朱自清《荷塘月色》的文学地位;更不似《曲径悲剧》中借藤萝所表达的对曾经文化摧残的悲愤与惆怅。但在我所阅读他的作品中,共同之处都是以景以情为线索的心理文脉,体现出他内心深处的压抑、封闭和孤独寂寞。

 而这篇所不同是文中借马缨花的描写,在他贯常朴实文笔蕴含着幽美的文字中,却是体现了先生内心所独有的美韵与向往:“细碎的叶子密密地搭成了一座天棚,天棚上面是一层粉红色的细丝般的花瓣,远处望去,就像是绿云层上浮上了一团团的红雾。香气就是从这一片绿云里洒下来的,洒满了整个院子,洒满了我的全身,使我仿佛游泳在香海里。”景与情自然糅合到了一起。如果说,文章的前部分文字体现出先生性情中的“冷”与 “僻”,那么马缨花开,使得阴森的庭院有了生机,也让先生内心有了温暖和希望。这遮满庭院的马缨花,也成了他此时的情感寄托:“在这样一个地方,有这样的花,有这样的香,我就觉得不寻常;有花香慰我寂寞,我甚至有一些近乎感激的心情了”“从此,我就爱上了马缨花,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知心朋友。”

 如果以上是先生在特殊年代对马缨花产生的感情,到1962年他创作此文时,无论他个人学术成就还是社会的政治的影响,都是鼎盛期,“然而使我深深地怀念的仍然是这些平凡的马缨花,我是多么想见到它们呀!”此时,他对马缨花的钟情,已然是不同的情愫。由曾经的“同它们联系在一起的不是黄昏,就是夜雨,否则就是迷离凄苦梦境”,现如今的总是“生气勃勃,同浴在阳光里一样”,这前后的对比“一个是照相的底片,一个是洗好的相片;一个是影,一个是光。”表达着在现时状态下的精神状态和向上的激情。这个时期,应该是先生的学术研究第一个鼎盛时期。

 但如果把《马缨花》当作先生对时代的激昂赞颂,却有所偏失。我想,这其中不仅有时代的更替,也有着他家庭生活的改变给他那个时期带来的精神抚慰。在季承的《我和父亲季羡林》中有介绍:“我于是1961年把叔祖母和母亲接到北京,就住在中关村我的宿舍里。我同时给北大校长陆平写了一封信,请求组织上批准将叔祖母和母亲的户口迁到北京,让她们和父亲团聚”。“我和姐姐的果断举动,实现了家庭的团聚,究竟是好是坏,难以预测,但从后来发生的事来看,父亲对我和姐姐虽有不满,但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冲突。”虽然那时先生与这个家庭格格不入,但至少从形式上来看是团聚了,也从此结束了他孤寂并无人照料的生活。

 在儿子季承的眼中,父亲是一个对家人冷漠的人,他表达感情的方式只有散文。因此,在马缨花的前后对比中,是否也有着先生对于感情的一份温暖的表达呢?

 每次看到合欢花,我总是会想起先生写的《马缨花》。如果先生知道他所描述的“马缨花”却是我们日常所说的合欢花,而合欢花的寓意着“言归于好,合家欢乐,夫妻好合”的象征,他还能以这种波澜不惊的情感去描述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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