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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养雄豪气——读朱自清散文《论书生的酸气》

(2022-06-07 06: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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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善养雄豪气——读朱自清散文《论书生的酸气》

论书生的酸气/朱自清

 

读书人又称书生。这固然是个可以骄傲的名字,如说一介书生书生本色,都含有清高的意味。但是正因为清高,和现实脱了节,所以书生也是嘲讽的对象。人们常说书呆子迂夫子腐儒学究等,都是嘲讽书生的。是不明利害,是绕大弯儿,是顽固守旧,学究是指一孔之见。总之,都是知古不知今,知书不知人,食而不化的读死书或死读书,所以在现实生活里老是吃亏、误事、闹笑话。总之,书生的被嘲笑是在他们对于书的过分的执着上;过分的执着书,书就成了话柄了。

但是还有寒酸一个话语,也是形容书生的。寒素,对膏粱而言。是魏晋南北朝分别门第的用语。寒门寒人并不限于书生,武人也在里头;寒士才指书生。这指生活情形,指家世出身,并不关涉到书;单这个字也不含嘲讽的意味。加上字成为连语,就不同了,好像一副可怜相活现在眼前似的。寒酸似乎原作酸寒。韩愈《荐士》诗,酸寒溧阳尉,指的是孟郊。后来说郊寒岛瘦,孟郊和贾岛都是失意的人,作的也是失意诗。映衬起来,够可怜相的,但是韩愈说酸寒,似乎重。可怜别人说酸寒,可怜自己也说酸寒,所以苏轼有故人留饮慰酸寒的诗句。陆游有书生老瘦转酸寒的诗句。老瘦固然可怜相,感激故人留饮也不免有点儿。范成大说书生气味,但是他要洗尽书生气味酸,那大概是所谓大丈夫不受人怜罢?

为什么书生气味呢?怎么样才是呢?话柄似乎还在书上。我想这个原是指读书的声调说的。晋以来的清谈很注重说话的声调和读书的声调。说话注重音调和辞气,以朗畅为好。读书注重声调,从《世说新语·文学》篇所记殷仲堪的话可见;他说,三日不读《道德经》,便觉舌本闲强,说到舌头,可见注重发音,注重发音也就是注重声调。《任诞》篇又记王孝伯说: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熟读《离骚》该也是高声朗诵,更可见当时风气。《豪爽》篇记王司州(胡之)在谢公(安)坐,咏《离骚》、《九歌》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语人云,当尔时,觉一坐无人。’”正是这种名士气的好例。读古人的书注重声调,读自己的诗自然更注重声调。《文学》篇记着袁宏的故事:

袁虎(宏小名虎)少贫,尝为人佣载运租。谢镇西经船行,其夜清风朗月,闻江渚间估客船上有咏诗声,甚有情致,所诵五言,又其所未尝闻,叹美不能已。即遣委曲讯问,乃是袁自咏其所作咏史诗。因此相要,大相赏得。

从此袁宏名誉大盛,可见朗诵关系之大。此外《世说新语》里记着吟啸啸吟讽咏讽诵的还很多,大概也都是在朗诵古人的或自己的作品罢。

这里最可注意的是所谓洛下书生咏或简称洛生咏。《晋书·谢安传》说:

安本能为洛下书生咏。有鼻疾,故其音浊。名流爱其咏而弗能及,或手掩鼻以效之。

《世说新语·轻底》篇却记着:

人问顾长康何以不作洛生咏?答曰:何至作老婢声!

刘孝标注,洛下书生咏音重浊,故云老婢声所谓重浊,似乎就是过分悲凉的意思。当时诵读的声调似乎以悲凉为主。王孝伯说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王胡之在谢安坐上咏的也是《离骚》《九歌》,都是《楚辞》。当时诵读《楚辞》,大概还知道用楚声楚调,乐府曲调里也正有楚调。而楚声楚调向来是以悲凉为主的。当时的诵读大概受到和尚的梵诵或梵唱的影响很大,梵诵或梵唱主要的是长吟,就是所谓。《楚辞》本多长句,楚声楚调配合那长吟的梵调,相得益彰,更可以出悲凉的情致来。袁宏的咏史诗现存两首,第一首开始就是周昌梗概臣一句,梗概就是慷慨感慨慷慨悲歌也是一种书生本色。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所举的五言诗名句,钟嵘《诗品·序》里所举的五言诗名句和名篇,差不多都是些慷慨悲歌。《晋书》里还有一个故事。晋朝曹摅的《感旧》诗有富贵他人合,贫贱亲戚离两句。后来殷浩被废为老百姓,送他的心爱的外甥回朝,朗诵这两句,引起了身世之感,不觉泪下。这是悲凉的朗诵的确例。但是自己若是并无真实的悲哀,只去学时髦,捏着鼻子学那悲哀的老婢声洛生咏,那就过了分,那也就是赵宋以来所谓了。

唐朝韩愈有《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诗,开头是:

纤云四卷天无河,

清风吹空月舒波,

沙平水息声影绝,

一杯相属君当歌。

接着说:

君歌声酸辞且苦,

不能听终泪如雨。

接着就是那的歌辞:

洞庭连天九疑高,

蛟龙出没猩鼯号。

十生九死到官所,

幽居默默如藏逃。

下床畏蛇食畏药,

海气湿蛰熏腥臊。

昨者州前槌大鼓,

嗣皇继圣登夔皋。

赦书一日行万里,

罪从大辟皆除死。

迁者追回流者还,

涤瑕荡垢朝清班。

州家申名使家抑,

坎坷只得移荆蛮。

判司卑官不堪说,

未名捶楚尘埃间。

同时辈流多上道,

天路幽险难追攀!

张功曹是张署,和韩愈同被贬到边远的南方,顺宗即位。只奉命调到近一些的江陵做个小官儿,还不得回到长安去,因此有了这一番冤苦的话。这是张署的话,也是韩愈的话。但是诗里却接着说:

君歌且休听我歌,

我歌今与君殊科。

韩愈自己的歌只有三句:

一年明月今宵多,

人生由命非由他,

有酒不饮奈明何!

他说认命算了,还是喝酒赏月罢。这种达观其实只是苦情的伪装而已。前一段虽然辞苦声酸,倒是货真价实,并无过分之处,由那声酸知道吟诗的确有一种悲凉的声调,而所谓其实只是讽咏。大概汉朝以来不像春秋时代一样,士大夫已经不会唱歌,他们大多数是书生出身,就用讽咏或吟诵来代替唱歌。他们——尤其是失意的书生——的苦情就发泄在这种吟诵或朗诵里。

战国以来,唱歌似乎就以悲哀为主,这反映着动乱的时代。《列子·汤问》篇记秦青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去,又引秦青的话,说韩娥在齐国雍门地方曼声哀哭,一里老幼悲愁垂涕相对,三日不食,后来又曼声长歌,一里老幼,善跃舞,弗能自禁。这里说韩娥虽然能唱悲哀的歌,也能唱快乐的歌,但是和秦青自己独擅悲歌的故事合看,就知道还是悲歌为主。再加上齐国杞梁的妻子哭倒了城的故事,就是现在还在流行的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故事,悲歌更为动人,是显然的。书生吟诵,声酸辞苦,正和悲歌一脉相传。但是声酸必须辞苦,辞苦又必须情苦;若是并无苦情,只有苦辞,甚至连苦辞也没有,只有那供人酸鼻的声调,那就过了分,不但不能动人,反要遭人嘲弄了。书生往往自命不凡,得意的自然有,却只是少数,失意的可太多了。所以总是叹老嗟卑,长歌当哭,哭丧着脸一副可怜相。朱子在《楚辞辨证》里说汉人那些模仿的作品诗意平缓,意不深切,如无所疾痛而强为呻吟者无所疾痛而强为呻吟就是所谓无病呻吟。后来的叹老嗟卑也正是无病呻吟。有病呻吟是紧张的,可以得人同情,甚至叫人酸鼻,无病呻吟,病是装的,假的,呻吟也是装的,假的,假装可以酸鼻的呻吟,酸而不苦像是丑角扮戏,自然只能逗人笑了。

苏东坡有《赠诗僧道通》的诗:

雄豪而妙苦而腴,

只有琴聪与蜜殊。

语带烟霞从古少,

气含蔬笋到公无。

查慎行注引叶梦得《石林诗话》说:

近世僧学诗者极多,皆无超然自得之趣,往往掇拾摹仿士大夫所残弃,又自作一种体,格律九俗,谓之酸馅气。子瞻……尝语人云:颇解蔬笋语否?为无酸馅气也。闻者无不失笑。

东坡说道通的诗没有蔬笋气,也就没有酸馅气,和尚修苦行,吃素,没有油水,可能比书生更;一味反映这种生活的诗,好像酸了的菜馒头的馅儿,干酸,吃不得,闻也闻不得,东坡好像是说,苦不妨苦,只要苦而腴,有点儿油水,就不至于那么扑鼻酸了。这酸气的还是从声酸来的。而所谓书生气味酸该就是指的这种酸馅气。和尚虽苦,出家人原可超然自得,却要学吟诗,就染上书生的酸气了。书生失意的固然多,可是叹老嗟卑的未必真的穷苦到他们嗟叹的那地步;倒是常得无事,就是有闲,有闲就无聊,无聊就作成他们的无病呻吟了。宋初西昆体的领袖杨亿讥笑杜甫是村夫子,大概就是嫌他叹老嗟卑的太多。但是杜甫窃比稷与契,嗟叹的其实是天下之大,决不止于自己的鸡虫得失。杨亿是个得意的人,未免忘其所以,才说出这样不公道的话。可是像陈师道的诗,叹老嗟卑,吟来吟去,只关一己,的确叫人腻味。这就落了套子,落了套子就不免有些无病呻吟,也就是有些了。

道学的兴起表示书生的地位加高,责任加重,他们更其自命不凡了,自嗟自叹也更多了。就是眼光如豆的真正的村夫子三家村学究,也要哼哼唧唧的在人面前卖弄那背得的几句死书,来嗟叹一切,好搭起自己的读书人的空架子。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似乎是个更破落的读书人,然而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人家说他偷书,他却争辩着,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孩子们看着他的茴香豆的碟子。

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下腰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破落到这个地步,却还只能满口之乎者也,和现实的人民隔得老远的,到这地步真是可笑又可怜了。书生本色虽然有时是可敬的,然而他的酸气总是可笑又可怜的。最足以表现这种酸气的典型,似乎是戏台上的文小生,尤其是昆曲里的文小生,那哼哼唧唧、扭扭捏捏、摇摇摆摆的调调儿,真够的!这种典型自然不免夸张些,可是许差不离儿罢。

向来说寒酸”“穷酸,似乎酸气老聚在失意的书生身上。得意之后,见多识广,加上一行作吏,此事便废,那时就会不再执着在书上,至少不至于过分的执着在书上,那酸气味是可以多多少少掉的。而失意的书生也并非都有酸气。他们可以看得开些,所谓达观,但是达观也不易,往往只是伪装。他们可以看远大些,梗概而多气是雄风豪气,不是酸气。至于近代的知识分子,让时代逼得不能读死书或死读书,因此也就不再执着那些古书。文言渐渐改了白话,吟诵用不上了;代替吟诵的是又分又合的朗诵和唱歌。最重要的是他们看清楚了自己,自己是在人民之中,不能再自命不凡了。他们虽然还有些闲,可是要常得无事却也不易。他们渐渐丢了那空架子,脚踏实地向前走去。早些时还不免带着感伤的气氛,自爱自怜,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这也算是酸气,虽然念诵的不是古书而是洋书。可是这几年时代逼得更紧了,大家只得抹干了鼻涕眼泪走上前去。这才真是洗尽书生气味酸了。

 

 【读与评】

 盐是百味之首,它为菜肴的口味定了调,又融合各种原料的滋味。但哪个味道最耐食者回味?民间早已排好了名:酸甜苦辣,以酸为首。酸的含义扩展出去,可以指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但用酸来形容某一类群体,似乎是读书人的专属,比如有酸秀才、酸书生,却没有酸皇帝、酸官、酸民、酸商人等。用酸称呼读书人,包含的是嘲弄、讽刺的意味。为什么嘲弄、讽刺?因为读书人常陷在书里出不来,显得”“”“”“学究,朱自清先生称之为执着,这个执着是贬义的。

 酸是什么时候和书生结缘的?他追根溯源,认为话柄还在书上:原指读书的声调。太出乎我们意料了,酸竟然还能指声调!为了论证这个观点,先引用《世说新语》记载的晋以来名士清谈的各种例子,尤其点出最可注意谢安的洛生咏,证明诵读的声调以悲凉为主。内心悲凉,就可称为,韩愈的《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说:君歌声酸辞且苦,不能听终泪如雨。而书生吟诵的声酸辞苦,又和战国以来的悲歌一脉相传。换句话说,声酸是流长的传统,而不只是流行一时的风气。

 从赵宋开始,成了嘲弄、讽刺书生的字眼。此时的含义从声调悲苦转移到了学声调悲苦过了头。原来的声酸是由衷而发的:声酸必须辞苦,辞苦又必须情苦。可是悲苦学过了头,就透出假来:若是并无苦情,只有苦辞,甚至连苦辞也没有,只有那公认酸鼻的声调不但不能动人,反遭人嘲弄了。所以书生的酸,指的是情假却故作悲苦的声调。

 书生自命不凡却又多失意,所以常发出叹老嗟卑之感。那么怎么区分这叹老嗟卑是真情还是假意呢?先生以杜甫和陈师道为例给出了他自己的标准:心忧天下的嗟叹是真情,是真正的悲凉;只关一己得失的嗟叹是假意,只能算作酸。因为只关一己,就和现实隔得很远,不能看得长远,目光短浅如豆,知古不知今,知书不知人,食而不化

 先生评论书生酸气,视线却落在现在的知识分子身上。知识分子不再是往日的旧书生,要洗掉身上的酸气味,就要善养自己的雄豪之气。如何养气?从死书中抬起头来,关心时事,融入社会现实;适应时代的变化,改变旧的思想;切己体察,达观地面对自己的处境,脚踏实地跟着时代的步伐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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