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的人生才有意义?——读塞涅卡散文《论人生之路等五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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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涅卡散文五篇/塞涅卡
论人生之路
你的信中说:“在所有的人中,你真要我避开众人,遁离人世,在问心无愧中寻求满足吗?你的那些号召以身殉职的斯多亚准则哪里去了?”哎,我真给了你一种我主张人生无所作为的印象吗?我使自己与世隔绝,为的是我能够对更多的人有用。我没有一天是安逸闲散地度过的,我大部分夜晚都用来学习。我没有时间睡觉,我只屈从于学习。因为缺少休息,我的双眼劳累不堪,眼皮像注了铅一样地沉重,可我仍然继续阅读和写作。我辞去公职,断绝社交,特别是放弃我的事业,都是因为我正在为后代工作,即写作一些可能对后代有用的东西。我正在写些有益的忠告,可以把它们比喻为验方,其效用已在我自己的痛苦病例中检验过了。可能并未把我的病完全治愈,但至少控制了病情的恶化。我正在给别人指引正确的人生之路,这条路我也只是在晚年才认识到的,其时我已由于到处漂泊而疲惫不堪了。我大声呐喊:“回避众人所赞扬的一切以及幸运送来的礼物吧。”当你的人生路上意外地出现某种你喜欢的东西时,你得加以怀疑,警惕地停下来: 野生动物和鱼类也可能为某种希望所引诱而受骗上当。你把那看作是命运给你送来的礼物吗?不,那是钓饵。你们当中那些想过安逸生活的人将会努力扑向这种钓饵。这里也包含着我们这些可怜人犯下的另一个错误: 当我们实际上已受骗上钩的时候,却以为这东西就是我们的。那是一条通向悬崖之路。使人晕眩的生活终归会使人身败名裂。而且,幸运一旦使我们的生命之船偏离航向,我们就无法以它仍在自己的航道上行进而自慰,也不能断然破釜沉舟,甚至没有能力使它抛锚停航。命运不仅会把船只翻覆,还将把它掷向岩礁,撞成碎片。因此,要坚持这样一个稳健安全的生活原则: 放荡不羁以有益于健康为限。这就必须相当严格地控制肉体欲望,以免它背逆精神的要求。吃饭是为了充饥,喝水是为了止渴,穿衣是为了御寒,住房是为了避风躲雨。房子是草盖茅舍,还是用色彩斑驳的进口大理石砌成的建筑,那都无关紧要,你必须明白的是: 草屋顶和金屋顶一样美好。花费无益劳动,意在进行装饰和显示财富而添加的一切,都要予以踢开。必须想到的是,除了精神之外,任何东西都不值得羡慕。精神所具有的感人力量使它不再为任何东西所感动。
如果我这样对自己说话,如果我对未来几代人说这样一些话,你不认为我这样做比去法庭为某人具结,或在一份遗嘱上盖章,或通过我在贵族院的言论行动支持某个候选人,还要更好些吗?请相信我,那些看来不大活跃的人,却在从事更为重要得多的活动,同时还在处理着各种人的和神的重大问题。
时间有限,按照惯例,我已开始为此信付款。我将不为此花费自己的资源。我还是来翻阅一下伊壁鸠鲁的书吧。结果我得到下面这句话:“为了得到真正的自由,你必须成为哲学的奴仆。”一个皈依哲学的人是不会日复一日推延运用哲学的,他立即获得了解放,因为服膺哲学本身就是自由。
你很可能想要知道我为什么要摘引这么多伊壁鸠鲁的精彩言论,而不摘引自己学派作家的。但你为什么要以为这些言论只是属于伊壁鸠鲁,而不能是我们大家共同的财富呢?想想看,有多少诗人说着哲人说过的或应该说过的话!不用提悲剧作家或我们罗马本土的戏剧了(这种戏剧中也有严肃的成分,它是介于喜剧与悲剧之间的)。想一想那大量的才华横溢的台词吧,它们大概只有在闹剧中才能被认为是谎言。再想想普布利柳斯的那许多诗篇吧,它们本应由穿悲剧靴的优伶们,而不是打赤脚的哑剧演员们来朗诵的。我来引用他的一首诗吧,这首诗是属于哲学,并且是属于我刚才提到的那个方面的。在这首诗中他宣告,那偶然地带到我们生活之路上来的礼物不应认为就是财富:
如果你祈祷获得某个东西,
而且你真的碰到了它,
它也远非就已经属于了你。
我记得你对这个意思的表达要更加确切简明得多:
命运给你的一切都并非你自己所有。
我不能略而不谈你的那个更加确切的表达:
能够被给予的恩赐也就能够收回。
(这是从你的库存里摘引出来的,我并未把它算在你的账上!)
论智慧
通过一生的观察,我发现我们祖先习惯于在书信的开头写上这样一句话:“相信你收到此信时,你的身体同我发出它时一样健康。”我们现在则有很好的理由这样说:“相信你收到此信时正在追求智慧。”因为智慧和健康所指的正是同一个意思,没有智慧,头脑就不健全,不管肉体多么健壮,却只有狂人或神经质的人所有的那种力量。因此你必须首先关心这种有智慧的健康。当然也一定要注意别的方面的健康,但要认识到,那都是第二位的。如果你所要求的一切就只是良好的健康,那你并不会遇到太大的困难,因为,我亲爱的吕西里阿,把时间耗费在训练臂力、扩张颈肩和提高肺活量上,那是很愚蠢的,决不是受过教育的人应该做的事。即使多吃多餐产生了满意的结果,使你的肌肉大量增加,你的力气和重量也仍然比不上一头大公牛。况且体重过大会压迫精神,使精神变得迟钝起来。所以要把体重保持在尽可能小的限度以内,以便精神得到最大的发展。从事体育训练的人还必须忍受许多使人厌恶的东西。首先,这种训练有些是十分辛苦的,常常使人精疲力竭,再不能集中精力从事要求更高的学习活动。其次,进行训练时吃得很多,这会使智力活动的灵敏性大为降低。还有,这种训练需要招雇那些最差的奴隶作教练,而这种人是只知道梳妆打扮和酗酒作乐的,他们度过的理想的一天就是先出一身大汗,然后放肆喝酒,最好是在腹中干渴之时灌下。狂饮和出汗——这正是消化不良的人的生活啊!也有些训练项目费时不多又简单易学,进行不多久就使身体疲劳,所以可以节约时间。跑步、打秋千和跳跃——跳高或跳远,或者战神牧师们所热衷的那种跳法,用颇带几分失敬的话来说,就是洗衣妇们最喜欢的那种跳法——就是这种项目,你随便选择一种进行训练好了。但无论选择哪一种,都要立即从肉体返回到精神。日复一日地坚持练下去吧,只有活动适量才能保持训练的热情和提高运动的技能。这是一种不受天气冷热影响,即使老年也能进行的运动形式。致力于一种有价值的、时间的流逝将使它更趋完善的事业吧。
我并未要你时刻埋头读书或伏案写作,因为头脑也是需要休息的。但让头脑休息是为了它能重新振作起来,而不是要它松弛下去,直至完全涣散崩溃。人在乘车旅行的时候,车子只是使身体颠簸,并不妨碍心智的追求,你可以阅读,可以口授,可以演说或听人演说。走路也同样不会影响这些活动的进行。你也不要轻视发音训练,虽然我不是要你去做那种先把声音提高,然后又按照一定的度数逐渐降低的练习——要是从这里开始,你就是又在学习走路了!有一种人由于饥饿的缘故学会了某些前所未闻的职业,一旦让这种人知道了你的住处,进了你的家门,那你就是让人来调整你走路的姿势,让人来看你吃饭的时候如何动嘴。这情况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你不再能容忍他们的行为,不再轻信他们的诉说,使他们不敢再这样大胆无耻。你打算从我刚才所说的得出结论,即你应该以用力的、直接的喊叫来开始使用你的嗓子吗?事情的正常进展总是先通过各个容易的阶段,逐渐达到高级阶段的,所以即使陷入争吵的人们,开始的时候也是用商量的口气说话,只是后来才声震云霄的。决没有人一开始就激昂慷慨地呼吁“所有真诚的罗马人的帮助和支援”……在这里,我们的目的不是进行发音训练,而是通过它训练我们自己。
因此,我使你减少了一个不小的麻烦。我再在给你的这些恩惠上添加下面这个小小的贡献,即再赠你一句著名的希腊格言吧:“傻瓜的生活缺少感激,充满忧虑,因为它完全集中于未来。”你会问:“这是谁说的?”是前面那同一个人。你认为怎样的生活是“傻瓜的生活”呢?是巴巴的和艾西奥的生活吗?不,他指的是我们自己的生活。你们受着欲望的驱使,盲目地投入各种活动,而这些活动很可能给我们造成损害,却肯定不能带给我们以满足——如果能够使我们感到满足,那我们现在就该是很满足的了。决不要以为什么也不要求就是快乐,没有一点财产就极其令人满意。所以要经常回顾一下你业已取得了的那许多成就,吕西里阿。想起那些跑到你前面去了的人时,要同时想到落后于你的人;如果你想在神灵和你的生活都受到关注的地方得到赏识,那你就要想一想,你究竟较多少人更为卓越。当你已经超越自身之时,又何必去管他人呢?你要为自己规定一个你想超越也超越不了的界限,要最后告别各种欺骗性的奖赏。这种奖赏对于希望得到它的人来说,是比已经得到了的人更为宝贵的,要是其中有什么实在的东西的话,它们就会迟早给你带来充实之感,可事实上它们仅仅只是加剧企望得到它们的人的渴求之情。抛开一切浮华的只能用来炫耀和显示的东西吧。至于谈到我未来的尚不确定的命运,那么为什么我只要求命运给我这个那个,而不能要求自己不去要求这些东西呢?我究竟为什么要这些东西呢?是因为我完全忘记了人类意志薄弱的品性而企图把这些东西积蓄起来吧!我劳作的目的是什么呢?看,这一天就是我的末日——也许不是,但离末日不远了。
论哲学
我知道你十分明白,吕西里阿,无论谁,如果没有对于智慧的追求,他是不能过上幸福生活的,或者甚至连可以忍受的生活都谈不上——唯有完美的智慧才能创造幸福的生活,即使是智慧的起端,也会使生活变得可以忍受。然而这个信念尽管清楚明白,却需要每天进行反思才能得到巩固和深化,因为作出高尚的决定并不如保持业已作出的决定那样重要。你必须持之以恒,并且不断增强对于自己决定的信念,直至行善的意愿变成行善的习惯。所以你不必参与那些老生常谈的议论,无须再就这个题目发表意见——我深感你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你想在信中讲讲对于这些问题的意见,毫无夸耀之意,也不矫揉造作,对你的这种感情,我是了解的。但是在目前——我要诚恳地向你说出我的意见——尽管我对你抱着很大的希望,却还是对你不是信心十足。我建议你对自己也采取这样的态度: 你没有理由匆忙轻易地相信自己,要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对自己进行仔细的分析和严密的审查,首先是要考虑一下,你究竟是在哲学上有所进步,还是仅仅虚长了年岁。
哲学并非盛行的职业,从事哲学研究也不是为了自我吹嘘。哲学关心的不是词语,而是事实,研究的不是怎样在娱乐之中打发日子,也不是如何在清闲安逸之中排遣烦恼。它是要磨练和锻造人的个性,整饬人的生活,规范人的行为,向人证明应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当人在危险丛生的大海中被抛来掷去之时,为人领航掌舵。没有哲学的指点,人的生活就不能去除恐惧和忧虑。人生的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事情发生,需要良心忠告,而这种忠告我们是只能从哲学中得到的。
或许有人会说:“如果存在着命运这样的东西,哲学对我能有什么帮助呢?如果存在着支配一切的神灵,哲学对我又有什么帮助呢?如果一切都受偶然性的统治,它又有什么帮助?因为无论是改变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或者准备去迎接尚未决定的事情,都是不可能的。在前一种情况下,我的计划是由注定我行动的上帝预先安排的;在第二种情况下,则是命运没有给我以安排的自由。”这两种情况,吕西里阿,无论哪一种真实——即使都是真实的——我们也仍然必须实践哲学的教诲。无论我们是否掌握在无情的命运的规律之中,也不管是否一切都由作为宇宙主人的上帝安排好了,或者人类的一切事务都受偶然性的抛撒和打击,有责任保护我们的正是哲学。哲学鼓励我们欢快地服从上帝,渺视命运;它会教导你如何听从上帝的旨意和忍受偶然性可能给你带来的不幸。但我不能在这里转而讨论如果存在着统治一切的上帝,我们自己还能支配什么这个问题,以及我们是否陷入了一连串命中注定的偶然事件,或处于突然的不可预测的事件的掌握之中。现在我要回到我原先的出发点: 劝你,并且要竭力主张你不要让精神上的热情冷下来,要继续保持这种热情,要让它具有坚实的基础,这样就能使热情变成固定的精神习惯。
如果我是了解你的话,那你一定从开始读这封信起,就一直在考虑着,想知道它给你带来了什么样的小礼物。审视一下这封信你就会找到的。你不必认为我的仁慈友爱全都值得珍视,我不过是用别人的财产来慷慨大方罢了。我为什么要说是别人的呢?不论是谁的,只要说得正确,就是属于我的。这里又有一句伊壁鸠鲁的名言:“你要是按照自然来造就你的生活,你就决不会贫穷;要是按照人们的观念来造就你的生活,你就决不会富有。”自然的需求很小,观念的需求则是无限的。假如你敛聚了富人们所拥有过的一切财富,假如就个人来说,命运已经使你拥有的财富远远超出了它的极限,使你黄金为屋,紫袍加身,使你财宝如此之丰富,生活如此之豪华,为了满足你的奢侈之心,你竟以大理石铺地——使你不仅占有金银财宝,而且踏着金银财宝走路——拿所有艺人为了满足你的奢侈之心花了无数心血创作出来的雕刻绘画送人,但所有这些只会引诱你贪求更多的财富。自然的欲望是有限的,由错误观念激发起来的欲望则永无止境,因为错误是没有终点的。一个人如果是依循着某条轨道前进,那总会在某处有个终点;若是到处漫游,则绝无尽头。所以不能作无目标、无意义的旅行。如果你想知道,你正追求着的东西在你身上唤起的欲望是自然的还是不恰当的,那就问问你自己,它会不会在哪一点上停息下来。如果你走了很久还总是感到遥遥无期,那就可以肯定它不是自然欲望了。
论幸福
“所以你就教起我来了,是吗?”你说,“那么你已经忠告过你自己了?你已经克服自己的所有毛病缺点了?因此你有时间来改造别人了?”不,我并不这样不知羞耻,在自己的病尚未痊愈之时就开始治疗他人。我只是似乎和你住在同一间病房里,跟你谈论我们两人患的这同一种疾病,向你介绍一些治疗方法。听我说吧,就当我是在对自己说话。我要请你进入我的内心深处,在我向自己进行辩解时给我以良心忠告。我向自己宣告:“算算你的年岁吧,你会为自己一直想要得到和努力追求的,还是你从孩提时代起就想要的东西而感到羞愧。在行将就木之前把这件事情弄清楚吧——你的错误应该先你而死。不要再贪图那些使你精神恍惚的快乐了,它们是要你付出昂贵的代价的——这种快乐危害于你不仅在你期待得到它们之时,甚至在它们已经结束和过去之后。因为本质邪恶的快乐往往过后还使人感到很不满足,正如罪犯在做了犯罪行为之后,即使始终没有被人发现,其犯罪欲望也并不消失。这种快乐既不真实又不可靠,纵令并不给人造成损害,也具有转瞬即逝的特点。还是寻求某种持久的幸福吧。但除了精神为了自身而在自身中发现的东西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可以称得上持久的幸福。持久的、无忧无虑的幸福之唯一的保证是良好的性格。在这条幸福之路上,即使出现某种障碍,也只是好比浮云蔽日,终于战胜不了阳光的。”
还要多久你才有幸得到这种幸福呢?是的,你从未拖拖沓沓,止步不前,但速度可以加快。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你要想取得成功,就必须除了睡眠之外,倾注你的全部时间和全部精力,亲自去执行这个任务。这是不能委托别人代办的。有暇戏耍的是别的学习部门。我曾结识一个名叫卡尔维修斯·萨宾那斯的富人,他有自由人的头脑,同时还有自由人的命运。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有成就的人比他更为粗俗的。他的记忆力如此之坏,以致有时连尤利西斯、阿喀琉斯或普里阿姆斯的名字都记不起来,而这些人我们就像记得我们的启蒙老师一样不会忘记的。从来没有哪个步履蹒跚的老仆在通报客人到来时会那样举止失态,毫无礼貌——甚至不叫别人的名字而随便给客人加个外号——像萨宾那斯对待希腊和特洛伊的英雄们一样。但这并未阻止他想作为一个博学的人而出现于众人之中。为此他想出了这样一条捷径: 花一大笔钱在奴隶身上,让其中的一个记住荷马史诗,另一个记住赫西奥德的诗,又让每人把九个抒情诗人的诗各记一首。那巨大的花费几乎没有引起人们的惊讶: 由于市场上未能找到他所要的东西,他就定做了。这项收集奴隶的工作完成之后,他就给宴请的客人们演了一出恶作剧。他让那些奴隶侍候在他左右,以便随时要他们背诵那些诗人的诗句,他再向客人们复述一遍,在吐某个字的时候中途停顿下来——这是时常有的。塞特留斯·阔特图斯,即那个把愚蠢的百万富翁们当作合法的敲诈对象和谄媚奉承的对象,同时也是拿他们的钱来取笑他们自己的人,建议他豢养一批学者来“拾零”。当萨宾那斯向众人宣布每个奴隶使他花了十万赛斯特斯时,他说:“是的,你本来可以不花这么多钱就买到同样多的书架的。”然而萨宾那斯确信,家里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他本人也是知道的。又是那个塞特留斯开始极力劝说萨宾那斯,要他这个面色苍白、皮包骨头的人来学习角力。萨宾那斯反驳道:“我怎么来得了角力呢?我能做的就只是活下去。”塞特留斯回答道:“请不要说这个了,看你有多少身强力壮的奴隶!”一个健全的头脑是既不能买到,也不能借到的。如果这也出售,我怀疑能够找到买主。但不健全的头脑却每天都在被人购买着。
让我把欠你的账目结清并说声再见吧。“与自然规律和谐一致的贫穷实是富有”,伊壁鸠鲁经常以不同的用语说着这个意思。但不能完全彻底学会的东西,说得再多也不过分。对有些人来说,你只要给他指出一个治疗方法就行了,对另外一些人,则必须把药灌进他的嘴里。
论命运
你的道德洞察力到哪里去了?你的敏锐直觉到哪里去了?你的豁达大度又到哪里去了?你对于那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感到不安吗?你的奴隶们一直都把你专心致志工作的时候看成是他们逃跑的机会的,你的朋友们把你给骗了,就听任他们这样吧——还一定要让他们保持我们错误地赠与他们的朋友这一称号,并且让人这样称呼他们,以便加深他们的耻辱。但事实上你为一些人的事操心算是白操了,他们已经永远地摆脱了你,他们以前也把你当作除了你自己以外谁都受不了的人。这是很平常的,一点都不奇怪。为这类事情怄气真像是因为在街上被溅了点污水,或在泥泞的地方弄脏了衣服而抱怨不已一样是很不值得的。人应该像对待澡堂、对待众人以及对待旅行一样对待生活。在生活中,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向你抛掷过来,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把你击中。生活不是件舒服安逸的事,它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你已经在这条路上起步了,你必须做好滑跤、跌倒、遭受打击的准备,还要准备有疲倦的时候,甚至公开表示希望——此乃谎言——死去。你会在一个地方告别一个同伴,在另一个地方掩埋一个同伴,又在第三个地方害怕一个同伴,这些都是你在这崎岖的人生旅途中将要遇到的事情。想死吗?还是让自己做好准备来面对这一切吧,让自己意识到步入了一个雷鸣电闪的地方吧,在这里
悲痛、报复和忧虑已置放好床
住下苍白的疾病,阴郁的老年。
这就是你必须终生与之相随的伴侣,你无法逃避它们,你能做到的是蔑视它们,而且通过不断反思过去你就能够预测未来,那么你也确实会蔑视它们的。人们要是预先经受了训练,那他们对于自己早有准备的事情,对于各种磨难,甚至对于自己受到反对的情况,都会更加勇敢地予以正视。相反,没有准备的人则常被无关紧要的小事吓得惊慌失措。我们务必做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使我们感到惊奇。既然使事情显得比它实际上更为可怕的必是对于情况的不熟悉,所以养成不断反思的习惯能确保你无论碰到哪种不幸都不会是个完完全全的生手。
“我的奴隶全逃跑了!”别人遭劫了,受到株连了,被人突然袭击了,给人出卖了,让人毒打了,被人投毒了,遭人诽谤陷害了——随你列举多少吧,这样的事许多人都遇到过。生活中有多种投枪暗器都把我们作为目标抛射过来,有些已打进了我们的肉体,有些正向我们射来,还有一些则另有目标,只是中途擦伤了我们一下。别为自己生来将要面临的事情吃惊吧,谁都不必抱怨这些事情,道理很简单,它们对每个人都一样。是的,对谁都完全一样,因为即使有人确实逃脱了一件,那件也本来只是他可能会遭到的。法律的公正并不在于让所有人都实际感受到其作用,而只是在于它是平等地为所有人而建立的。让我们把法律的这种公正感牢记在心,并且毫无怨言地偿还我们的这笔人生之债吧。冬天带来严寒,我们只能瑟瑟发抖;夏日把酷暑送回,我们又不得不大汗淋漓。恶劣的气候折磨我们的身体,我们又无法不生疾病,我们还会在某个地方碰上野兽,还会碰上人——比那些野兽更具危险的人。洪水夺走我们一样东西,火灾又夺走我们另一样东西,这些就是我们的生存条件,我们是无法改变它们的。我们能够做的是培养崇高的心灵,适合于好人的心灵,以便我们能够勇敢地承受命运送来的一切,使我们的意志与自然和谐一致。变更毕竟是自然用以调整她的这块可见的领地的手段: 碧空接替阴云,风暴跟随宁静;黑夜过后是白昼,南风吹过起北风;当天体的一部分上升之时,其另一部分便在下沉。永恒就是以对立的方式持续着的。
这就是我们的头脑需要与其协调的规律,这就是我们的头脑应当始终遵守和服从的规律。我们应当认定,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是注定要发生的,所以不要去抱怨自然。人只能忍受无法驾驭的东西,只能毫无怨言地服侍上帝,是上帝的意志创造了世间万物。嘟嘟囔囔、怨声载道地跟随自己长官的士兵不是个好士兵,让我们心悦诚服地接受指挥和命令吧,决不可在行军中背叛自己的队伍当逃兵——这是我们这些上帝的创造物的人生辉煌的大进军,其中我们将要遭受的一切只是沧海一粟!让我们像克里安塞那样,以最感人的语句(鉴于有语言大师西塞罗为我们树立的榜样,我对这些语句翻译得不好也许可能得到谅解)赞美丘比特吧,正是他挥动着巨手,引导我们前进,指挥着这一伟大的行为。如果你喜欢这些语句的话,那就太好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至少会知道我是在模仿西塞罗的
引导我,苍穹之主
引导我,天国之父,任您指往何方,
我在此待命,等候您吩咐。
纵然非我所愿,
我也应侍奉于您,
也应知道何时尽心服侍您,
虽然痛苦、受辱、怨气满腹。
因为命运
引导顺者,强迫逆者。
让我们就这样地说话和生活吧,让命运发现我们已经做好准备,正在在此待命吧。这就是崇高的心灵——业已把自己交给了命运的心灵。但还有一个渺小堕落的心灵,它在挣扎着,它把宇宙的安排看得一无是处,它宁可改造神灵而不愿改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