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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意似无意,若有所指若无所指——读周作人散文《苦雨》

(2021-06-24 07: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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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似有意似无意,若有所指若无所指——读周作人散文《苦雨》

苦雨/周作人

 

伏园兄:

北京近日多雨,你在长安道上不知也遇到否,想必能增你旅行的许多佳趣。雨中旅行不一定是很愉快的,我以前在杭沪车上时常遇雨,每感困难,所以我于火车的雨不能感到什么兴味,但卧在乌篷船里,静听打篷的雨声,加上欸 乃的橹声以及“靠塘来,靠下去”的呼声,却是一种梦似的诗境。倘若更大胆一点,仰卧在脚划小船内,冒雨夜行,更显出水乡住民的风趣,虽然较为危险,一不小心,拙劣地转一个身,便要使船底朝大。二十多年前往东浦吊先父的保姆之丧,归途遇暴风雨,一叶扁舟在白鹅似的波浪中间滚过大树港,危险极也愉快极了。我大约还有好些“为鱼”时候--至少也是断发文身时候的脾气,对于水颇感到亲近,不过北京的泥塘似的许多“海”实在不很满意,这样的水没有也并不怎么可惜。你往“陕半天”去似乎要走好两天的准沙漠路,在那时候倘若遇见风雨,大约是很舒服的,遥想你胡坐骡车中,在大漠之上,大雨之下,喝着四打之内的汽水,悠然进行,可以算是“不亦快哉”之一。但这只是我的空想,如诗人的理想一样的靠不住,或者你在骡车中遇雨,很感困难,正在叫苦连天也未可知,这须等你回京后问你再说了。

我住在北京,遇见这几天的雨,却叫我十分难过。北京向来少雨,所以不但雨具不很完全,便是家屋构造,于防雨亦欠周密。除了真正富翁以外,很少用实垛砖墙,大抵只用泥墙抹灰敷衍了事。近来天气转变,南方酷寒而北方淫雨,因此两方面的建筑上都露出缺陷。一星期前的雨把后园的西墙淋坍,第二天就有“梁上君子”来摸索北房的铁丝窗,从次日起赶紧邀了七八位匠人,费两天工夫,从头改筑,已经成功十分八九,总算可以高枕而卧,前夜的雨却又将门口的南墙冲倒二三丈之惜。这回受惊的可不是我了,乃是川岛君“佢们”俩,因为“梁上君子”如再见光顾,一定是去躲在“佢们”的窗下窃听的了。为消除“佢们”的不安起见,一等大气晴正,急须大举地修筑,希望日子不至于很久,这几天只好暂时拜托川岛君的老弟费神代为警护罢了。

前天十足下了一夜的雨,使我夜里不知醒了几遍。北京除了偶然有人高兴放几个爆仗以外,夜里总还安静,那样哗喇哗喇的雨声在我的耳朵已经不很听惯,所以时常被它惊醒,就是睡着也仿佛觉得耳边粘着面条似的东西,睡的很不痛快。还有一层,前天晚间据小孩们报告,前面院子里的积水已经离台阶不及一寸,夜里听着雨声,心里胡里胡涂地总是想水已上了台阶,浸入西边的书房里了。好容易到了早上五点钟,赤脚撑伞,跑到西屋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水浸满了全屋,约有一寸深浅,这才叹了一口气,觉得放心了,倘若这样兴高采烈地跑去,一看却没有水,恐怕那时反觉得失望,没有现在那样的满足也说不定。幸而书籍都没有湿,虽然是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但是湿成一饼一饼的纸糕,也很是不愉快。现今水虽已退,还留一种涨过大水后的普通的臭味,固然不能留客坐谈,就是自己也不能在那里写字,所以这封信是在里边炕桌上写的。

这回的大雨,只有两种人最喜欢。第一是小孩们。他们喜欢水,却极不容易得到,现在看见院子里成了河,便成群结队的去“淌河”去。赤了足伸到水里去,实在很有点冷,但是他们不怕,下到水里还不肯上来。大人们见小孩玩的有趣,也一个两个地加入,但是成绩却不甚佳,那一天里滑倒了三个人,其中两个都是大人--其一为我的兄弟,其一是川岛君。第二种喜欢下雨的则为蛤蟆。从前同小孩住高亮桥去钓鱼钓不着,只捉了好些蛤蟆,有绿的,有花条的,拿回来都放在院子里,平常偶叫几声,在这几天里便整日叫唤,或者是荒年之兆,却极有田村的风味。有许多耳朵皮嫩的人,很恶喧嚣,如麻雀蛤蟆或蝉的叫声,凡足以妨碍他们的甜睡者,无一不痛恶而深绝之,大有欲灭此而午睡之意,我觉得大可以不必如此,随便听听都是很有趣味的,不但是这些久成诗料的东西,一切鸣声其实都可以听。蛤蟆在水田里群叫,深夜静听,往往变成一种金属音,很是特别,又有时仿佛是狗叫,古人常称蛙蟆为吠,大约也是从实验而来。我们阶了里的蛤蟆现在只见花条的一种,它的叫声更不漂亮,只是格格格这个叫法,可以说是革音,平常自一声至三声,不会更多,唯在下雨的早晨,听它一口气叫上十二三声,可见它是实在喜欢极了。

这一场大雨恐怕在乡下的穷朋友是很大的一个不幸,但是我不曾亲见,单靠想象是不中用的,所以我不去虚伪地代为悲叹了,倘若有人说这所记的只是个人的事情,于人生无益,我也承认,我本来只想说个人的私事,此外别无意思。今天太阳已经出来,傍晚可以出外去游嘻,这封信也就不再写下去了。

我本等着看你的秦游记,现在却由我先写给你看,这也可以算是“意表之外”的事罢。

 

 【读与评】

 周作人先生的散文《苦雨》是一篇“借物咏怀”的文章,“苦雨”很能代表当时先生的心境,借着回忆、想象以及叙述,各种各样的“雨”被搬到笔下,写得相当自如,而整篇文章始终笼罩在淡淡的哀愁里。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先生使用的是“书信体”,借着这一“私人化”文体,叙述更显得娓娓而谈。

 本文也很能体现先生文章的特点,所用材料都是一般情况下不入诗文的,而他都能写出味道来,自有其过人之长。文章写得似有意似无意,似有意思似无意思,所谈的确都是“私事”,又在结尾若有所指若无所指,凡此种种,皆为典型周氏风格。

 《苦雨》堪称先生的代表作——“雨”与“风”一起构成了他的散文的“基本(单位)意象”,以此为文题或书名的就有《雨天的书》、《雨的感想》、《风雨谈》、《风雨后谈》……等等,《苦雨》即是第一篇,而且似乎成了的传世之作。先生自己也以“苦雨”题名书斋,称号“苦雨翁”,“苦雨”遂与先生其人其文混然一体而不可分。文题“苦雨”,“雨”是客观景象,“苦’是主观感受,不同的主、客体的组合,就构成了不同的意象。文章即由此谈起。于是,就有了:“卧在乌篷船里,静听打篷的雨声”的“梦似的诗境”,“一叶扁舟”在“暴风雨”中滚浪行进的“危险极也愉快极”的豪情,以及“胡坐骡车中,在大漠之上,大雨之下,……悠然进行”的快感。

 以上三种“意象”,我们或许可以用“喜雨”二字概括,正与文题中的“苦雨”形成对比,而且一开始就把读者带入了或悠然或壮阔的诗的境界。但先生却一语点破:“这只是我的空想,如诗人的理想一样的靠不住”,原来竟是一个浪漫主义的乌托邦的想象(幻像)。“或者你在骡车中遇雨,很感困难,正在叫苦连天也末可知”,这才是真实的现实。在前面一连串的“佳趣”、“风趣”、“愉快”、“亲近”、“悠然”、“快哉”的“喜”词之后,第一次点出 “苦”字。这才自然地转入据说“叫我十分难过”的“这几天的雨”,“苦”字仍暗含其中。这现实的(非想象中的)“雨”确实已经没有半点浪漫主义的诗情,却给人带来灾难,至少是不便,例如“将门外的南墙冲倒二三丈之谱”,给“梁上君子”以可乘之机之类,也让人心烦,夜里不断为单调的雨声吵醒,“睡的很不痛快”,至于雨后劫余的书籍湿成“一饼一饼的纸糕”之让人“不愉快”,“涨过大水后的普遍的臭味”,更是毫无美感可言。先生平静地叙述着这一切,为人们描摹了一幅幅真实极了,也现实极了的无美感可言。先生平静地叙述着这一切,为人们描摹了一幅幅真实极了,也现实极了的人生图景,语气中略含几分幽默(如说“梁上君子将去川岛‘佢们’的窗下窃听”之类),也是对处于日常生活的困境中,有着凡人的苦恼的人自身的一种调侃吧,而那个“苦”字确也更加浓重了。但先生笔锋一转,却引出有两种人“最是喜欢”的话题来。文章的气氛又由“苦”转向“喜”。哪两种人呢?“第一是小孩们”,“第二种”却是“蛤蟆”,这样的并列已经够有意思,而先生不仅对小孩子们喜欢嬉水有几乎是感同身受的深切体验与理解(更确切地说是欣赏),而且对于蛤蟆吠声之美,以及“听它一口气叫上十二三声,可见它是实在喜欢极了”的心情的揣度,竟至于如此真切,实在令人惊异。但这正是周作人之为周作人的原因,在他的观念中,人(特别是包括儿童在内的自然形态的人)与生物原是沟通合一的,他所追求的正是物我无间的体验。——在前述无疑是全文最为入神的文字里,他把这种体验外化了。而先生自己,正是通过这种体验在现实的凡人的苦恼中寻找到了一种贵族式的精神超越的喜悦。

 先生看来,这不同于本文第一部分所描绘的浪漫主义想象中的、终不免成为虚妄的喜悦,它是真正现实的、真实的、没有任何“代为悲叹”(以及其他一切类型的“代为”)的“虚伪”,它只是(仅仅是)个人的私事——这就落实(归结)到先生的哲学。唯有人的个体生命才是真正现实与真实的;当然,我们也不会忘记:在先生这里,个体的同时也是人类的。这样,面对着同一个“雨”的客体,先生的主体感受,经过“喜”的浪漫主义想象到平凡生活的现实之“苦”,最后“苦中作乐”,升华为“物我无间”的个体(人类)生命体“喜”。所以,先生最终自称为“苦雨翁”,这是可以理解的,并不出于“意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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