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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般深情尽在“一”字中——读阿累散文《一面》

(2021-06-01 06: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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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万般深情尽在“一”字中——读阿累散文《一面》

一面/阿累

 

1932年秋天,我在上海英商汽车公司当卖票的。一天中午,我去接班,天空正飞着牛毛细雨,离接班的时间还有半个钟头。我心想:到内山书店去吧,在那里躲一会儿雨,顺便歇歇也好。

店里没有一个顾客,只有后面柜台旁边的两个人在谈笑。我向里面望了一下——阴天,暗得很,只能模糊辨出坐在南首的是一个瘦瘦的、五十上下的中国人。

我站在书架前,开始翻书。

门外,细雨烟似的被秋风扭着卷着,不分方向地乱飞。店里冷得像地窖一样,冷气从裤管里向上钻。忽然,我看见架上排着一列中文的《毁灭》。《毁灭》?我记得一本什么杂志上介绍过,说是一本好书。书脊上赫然印着“鲁迅译”三个字,我像得到了保证似的,立刻从书架上抽下一本。

我先看后记,但是看完第一面就翻不开了:书没有切边。一个矮小而结实的日本中年人——内山老板走了过来。

“先生,这本书多少钱?”对于同情中国的内山老板,我总是带着几分敬意叫“先生”的。

他殷勤地点头,接过书翻了翻底页:“一块四。”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摸摸里衫上的衣袋——袋里只剩一块多钱,那是我和一个同住的失业工友几天的饭费。我有些懊悔自己的莽撞了,红了脸,说:“贵了。”

他没有注意到我的窘相,用粗短的手指捻着那张绿色厚布纹纸的封面:“哪里贵?你看这纸……”

厚实的纸张,清晰的字迹,相当厚的一大本书,拿在手里,有一种怪舒服的感觉。

“你买一本吧,这书是很好的。”

我真踌躇起来了:饭是不能不吃的,然而书也太好了,买一本放在床头,交班回来,带着那种软绵绵的疲倦躺着看这么几十页,该多好!我摩挲着那本书,舍不得丢开,不说买,也不说不买。

内山老板大概看出点什么苗头,就笑着回头对里面说了一句日语,原先和内山老板说话的那个老人咬着烟嘴走了出来。

他的面孔黄里带白,瘦得教人担心,好像大病新愈的人,但是精神很好,没有一点颓唐的样子。头发约莫一寸长,显然好久没剪了,却一根一根精神抖擞地直竖着。胡须很打眼,好像浓墨写的隶体“一”字。

“你要买这本书?”他看了我一眼。那种正直而慈祥的目光,使我立刻感到身上受了父亲的抚摩——严肃和慈爱交织着的抚摩似的。

“是的。”我低低地说。

他从架上抽下一本书来,版式纸张和《毁灭》一模一样,只是厚一点,封面上印着两个字:铁流。

他用竹枝似的手指递给我,小袖管紧包在腕子上:“你买这本书吧——这本比那本好。”

他是谁?对我这样一个平日被人轻视的工人进行那样诚恳的劝告?我一进门的时候就有点疑惑,现在更加疑惑了;虽然猜不出是谁,但自己断定:一定是一个不平常的人。

我一翻那定价:一元八角!

“先生,我买不起,我的钱不够……”我的话低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了,我不知道怎样才好。

“一块钱你有没有?一块钱!”

“有!”我抬起头,顿时恢复了勇气。

“我卖给你,两本,一块钱。”

什么?我很惊异地望着他:黄里带白的脸,瘦得教人担心;头上直竖着寸把长的头发;牙黄羽纱的长衫;隶体“一”字似的胡须;左手里捏着一枝黄色烟嘴,安烟的一头已经熏黑了。这时,我忽然记起哪本杂志上的一段访问记——

“哦!您,您就是——”我结结巴巴的,欢喜得快要跳起来了。一定是!不会错,一定是!那个名字在我的心里乱蹦,我向四周望了望,可没有蹦出来。

他微笑着,默认地点了点头,好像我心里想要说的,他已经统统知道了一样。这一来不会错了,正是他!憎恶黑暗有如憎恶魔鬼,把一生的时光完全交给了我们的民族。一位越老越顽强的战士!我又仔细地看他的脸——瘦!我们这位战士的健康,差不多已完全给没有休息的艰苦工作毁坏了。他带着奖励似的微笑,指着《铁流》对我说道:“这书本来可以不要钱的,但是是曹先生的书,现在只收你一块钱本钱;我那一本,是送你的。”

我费力地从里衫的袋里掏出那块带着体温的银元,放到他的手里——他的手多瘦啊!我鼻子陡然一阵酸,像要哭出来。我恭敬地鞠了一躬,把书塞进帆布袋,背起来便走出书店的门。

这事到现在已经隔了四年。在这四年里,我历尽艰苦,受尽非人的虐待,我咬紧了牙,哼都不哼一声。我总是昂着头。我对自己说:

“鲁迅先生是同我们一起的!” 这样我就更加坚强起来。现在,先生是死了!我们不愿放肆地悲痛,这还不是我们放肆悲痛的时候;我们也不愿计算我们的损失,也是难于计算的;前面是一条路,先生没有走完就倒下了,我们只有踏着他的血的足印,继续前进。

在前进中,我不能自已,写下了上面的话。

 

 【读与评】

 读阿累先生散文《一面》,注意到文中“一”字用得比较多,大约70处。但读起来并无那种重复单调的感觉,亦没有因此造成平铺直叙之势;相反,文章不仅结构紧凑,而且微澜起伏,声色俱备。文中“一”字的运用各有其妙,如同条条丝缕,将句句话语极其自然地串联成章。

 文题“一面”是个陈述词,可以扩展理解为:“一次会面”、“一次偶遇”、“一次难得的相见”、“一次难忘的相遇”等等。正因为“一面”中的“一”的内涵具有这样的不确定性,而不确定性是产生悬念的主要因素,所以,文章以“一面”为题,也就自然具有很强的悬念魅力。在结构上文章的具体内容围绕文题步步展开,内容与题目之间照应紧密,一气呵成,可以说是浑然一体。

 重点写“一个人”鲁迅先生是文章刻画的主要人物。“一天”中午,在“冷得像地窖‘一样’”的内山书店里,“我”先是听到“一阵”像孩子“一样”的天真的大笑,这笑声里还仿佛带“‘一点’非日本的东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冷得像冰窖一样”中的“一样”,不仅指自然的天气,也暗指当时冷酷的社会环境;“一阵”,表明谈笑的投机和开心,谈笑者之间的关系密切;“一样”,在对比中突出人物的性格特点;“一点”,为下文鲁迅的出场巧妙设下伏笔。“一阵”、“一样”(“像孩子一样”之“一样”)、“一点”三个词,形象地表现出鲁迅先生爽朗率真的性格,也突出了鲁迅与内山先生关系的非同一般,为后来鲁迅“作主卖书”先作了铺垫。

 接着,在三次精彩的外貌描写中,文章借助于“一”字来刻画鲁迅的形象,外貌特征因此更加突出,人物形象也因此让人更加难以忘怀。第一次写坐在风山书店里间的鲁迅:可能是出于对那“‘一点’非日本的东西”的好奇,“我”向里间“望了一下”,因为只“望了一下”,加之阴天,所以此次所见只是依稀印象——一个体态瘦瘦的中国人,着“一件”牙黄的长衫,将嘴里的烟吸得“一亮一亮”,这里,写烟头的亮光,正好与阴沉的天气相照应,着笔贴切准确。第二次写从里间走出来的鲁迅:写他的头发:约莫“一寸长”,这里的“一”跟量词搭配,作限制:“一根一根”直竖着,“一”作修饰,衬托着一位傲骨不阿的斗士形象;写胡须,很打眼,如浓墨的隶体的“一”字,这里的“一”具有形象传神的效果,与“没有一点颓唐的样子”一句,共同反映出鲁迅先生“横眉冷对千夫指”的精神风貌。“安烟的‘一头’已经熏黑了”,这是第三次外貌特写,这一细节正点出了鲁迅先生抽烟的嗜好,香烟曾伴他一同思考,如同一起战斗的战友一般。与前两次描写的不同之处在于,此次描写更注重对“我们两人”之间距离的处理,此处写的是近景,是特写,因为只有近距离,才能观察得这么仔细。这三次同中有异的描写,用笔虽然不多,而人物的内在风骨则通过外在的形象得以鲜明的体现。

 突出写“一件事”,即买书这件事。在内山书店,“我”看好了一本书,这本书价钱是“一元八角”,很想买,摸摸身上仅有“一块多”钱,不宽绰,而这钱又是“我”和另一位同住的已经失业的工友几天的饭钱。如果真的咬咬牙买下这本书,这几天,“我”和那位同住的工友肯定要饿肚子,不买吧,一是自己实在太喜欢这书了,再就是,面对内山老板那“一杯热茶”的优待实在是过意不去,此时此刻,“我”一下子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我卖给你,两本,一块钱。”这里的“一”和“两”对比强烈,而这种突然的变化无异于让“我”在绝境中获得了一次新生。“我”知道,先生的这一行为并非是出于一般的慷慨,而是作为同志、朋友、父亲和师傅,对“我”的理解、同情和心灵上的慰抚,给“我”生活上的帮助和精神上的支持,他把他“一生”的时光“完全交给了我们”。见到“他的手多瘦啊”,“我”鼻子时陡然“一阵酸”,这种心酸,分明是精神上的极大感动,此时,“我”感到的不只是鲁迅的精神,而且是一种伟大的民族精神和整个民族的希望。

 从那以后,就是遇到再大的困难遭受再大的屈辱,“我哼不‘不哼一声’”,都会表现出一种无畏不屈的气概。因为每当此时,“我”就会想到鲁迅先生是和我们“在一起”的,他在“我”的血脉中已经注入了坚强的生活和斗争的勇气。是的,鲁迅先生已经离开了我们,现在,缅怀的祭奠先生的最好方式,就是沿着先生还没走完的“一条路”继续走下去,去实现他的遗愿。这是“我”的决心,是先生在“一面”中留下的巨大的精神力量。这里,特别是结尾处的“一”字,在表现“我”倍受鼓舞和斗争决心方面,表达效果更加明显。

 70多个“一”,虽“一”而意“万”,饱含着“我”对鲁迅先生的无比敬仰与深切怀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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