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拆 / 张晓风
花蕾是蛹,是一种未经展示未经破坏的浓缩的美。花蕾是正月的灯谜,未猜中前可以有一千个谜底。花蕾是胎儿,似乎浑淹无知,却有时喜欢用强烈的胎动来证实自己。
花的美在于它的无中生有,在于它的穷通变化。有时,一夜之间,花拆了,有时,半个上午,花胖了,花的美不全在色、香,在于那份不可思议。我喜欢慎重其事地坐着昙花开放,其实昙花并不是太好看的一种花,它的美在于它的仙人掌的身世的给人的沙漠联想,以及它猝然而逝所带给人的悼念,但昙花的拆放却是一种扎实的美,像一则爱情故事,美在过程,而不在结局。有一种月黄色的大昙花,叫“一夜皇后”的,每颤开一分,便震出轰然一声,像绣花绷子拉紧后绣针刺入的声音,所有细致的蕊丝,顿时也就跟着一震,那景象常令人不敢久视——看久了不由得要相信花精花魄的说法。
我常在花开满前离去,花拆一停止,死亡就开始。
有一天,当我年老,无法看花拆,则我愿以一堆小小的春桑枕为收报机,听百草千花所打的电讯,知道每一夜花拆的音乐。
【读与评】
读张晓风女士的散文《花拆》,既被她那种温柔多情的文字所深深吸引,又总会让人体会到一种忧伤的平静、美丽,体会到生命里自然单纯的富有和充实。
花拆,就是花开,用拆,更能表达出花蕾慢慢绽放,是生命的重建和璀璨的开始。所以张女士会坐在含苞待放的花前,静静等着花的绽放,享受等待的过程。却又在花未完全开完之前离开,只因,花开又是拆的过程,生命倒塌的开始,是一步步的走向死亡。花开完了,死亡也就降临了。
昙花,因为它的败落变得迷人而又不可多得。它所有的美丽都集中在刹那之间,刹那很短,短到一弹指就有六十刹那,一刹那又有九百生灭,生死,说的轻巧,可是它的每次来临都是那样的撕心裂肺——“它每颤开一分,便震出噗然一声,像绣花绷子拉紧后绣针刺入的声音,所有细致的蕊丝,登时也就跟着一震。”昙花的每一次绽放,都要自己付出多么大的努力呀!每一次付出,它都绷紧了自己,不得有一丝松懈,在最后一刻拼尽全力迸发出来。虽然它的生命十分短暂,被称为了“一夜皇后”。
人生又何尝不是花拆。
张女士是一位散文家、小说家,更是一位医生,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她时常组织、参加各类社会公益活动,把快乐和健康分享给更多的人,因为在医院里,在手术台上,看惯了亲人间的生离死别,可她变得又是敏感多情的文学家,她没有变得冷漠,而是感慨生活的美好和生命的伟大。人活在世上,白驹过隙,百岁又能如何,彭祖有800岁,如今也是一杯黄土已矣。
张女士说花开,说花最美的地方在于无中生有,在于变化无方,令人不可琢磨,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其实她在说生命,述说人生的旦夕祸福,朝为舍田郎,暮登天子堂,谁也不知道第二天醒来,自己是否还活着,对于死亡,让人充满了恐惧同时又带着些许的憧憬。生,就是死亡的过程。也许死亡,又是另一种生的开始呢。
可我以为,美丽的昙花即使生命短暂,就如烟火一样,只要曾经灿烂过,辉煌过,就算消失不见,也无甚遗憾的。
“花蕾是蛹,是一种未经展示未经破坏的浓缩的美。花蕾是正月的灯谜,未猜中前可以有一千个谜底。花蕾是胎儿,似乎混沌无知,却有时喜欢用强烈的胎动来证实自己。”前些年,我在课堂上与不少年轻人交上了朋友,我不止一次地借这些故事和他们交流说,学生时代是最年轻、最有活力的阶段,在这个时候,就如同花蕾一般,且正是那些待放的花蕾,渴望绽放,渴望辉煌。我告诉他们,所有这些期望的实现都是需要努力的,需要付出的。虽然可能每一次面临的都是泥泞和荆棘,但是,只要坚持、奋进的话,还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前行呢?而正处于花季的每一个年轻人当下应该做什么?是需要想清楚的。
“有一天,我将年老,无法看花拆,则我愿从一堆小小的春桑枕为收报机,听百草千花所打的电讯,知道每一夜花拆的音乐”。是啊,一个人,只要努力过,便不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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