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羊/李汉荣

“善”和“美”这两个字怎么写？

都有“羊”在上，才是善的，美的。

我猜想造这两个字的古人，也许放过羊，至少经常观察和欣赏羊。

很可能他曾抚摸过羊。

他体会到了羊的温和、单纯。

他发现羊最没有侵略性，没有一点暴力倾向。

羊有锋利的角，但羊不曾攻击过任何生命，即使最柔弱的生命，羊也不曾伤害过。羊的角，很像是退役了的武器，只具有文物的意义。或许远古时代的羊，曾经是好斗的，但羊后来觉悟了，退出了生物界的战场，觉得互相争斗没有意思，争来争去，最后都得在命运面前认输，都得完蛋。所以，羊在很早的时候就以和平立身，以温柔为德。

羊，是最早的和平主义者。

羊的角，是和平的装饰。

那个造字的古人，反复抚摸着羊角，反复揣摩着羊的思想。

要是都像羊这样本分地活着，做个素食主义者、和平主义者，生物界和人类，哪会有那么多的仇恨、苦难和不幸呢？

那个造字的古人，就提起笔来，在大地上写出了一个伟大的字：善。

接着，他站在“善”旁边，仔细欣赏低头吃草的羊。

他发现他们的形体、姿态、毛色是很好看的。

它们纯净的目光是动人的，它们与生俱来的胡须是动人的，它们吃草的样子是动人的，它们走路的样子是动人的。

特别是它们头上对称的角——本来用于争斗，而它们却把它改换成了装饰生命的艺术品——这艺术品是动人的。

善良的羊天生就懂得审美，而羊本身就有一种动人的美感。

那个造字的古人，又提起笔来，在大地上写出了另一个伟大的字：美。

我们所追求、崇拜的真善美，其中两个字都是“羊”的意象。羊，是我们的古人最先发现的善和美。

一只羊，或一群羊走过来，它们是真的羊，也是善的羊，美的羊。

在世界的草场上，羊走过来，真善美走过来……

 【读与评】

 读李汉荣先生的散文《说羊》，令我感慨不已。

 在我的脑海里，羊，一向都是“软弱”的象征。但先生笔下的羊，却给了我全新的感受、观念，乃至生命的启示。

 先生以“析字”入笔，看似很随意，却让人感到亲切、新颖。接着，先生展开联想的翅膀，让自己的心紧紧地贴住古人的心扉，并大胆揣摩，得出了许多充满美感的结论。文中美丽的结论都展示了美丽的情境，都围绕着“善”与“美”这一灵魂展开；于是，在不知不觉中，我生出一种一直以来对“羊”缺乏关注的歉疚，升腾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爱，甚至冲动。“我们所追求、崇拜的真善美，其中两个字都是‘羊’的意象”，看到这里，我们一定会禁不住唏嘘慨叹：是的，一些就在身边的“善”与“美”，我们却往往视而不见……人类社会总是硝烟弥漫，为什么就不能从“羊”的身上吸取些东西？

 先生说得好啊，“羊在很早的时候就以和平立身，以温柔为德。羊，是最早的和平主义者。“”要是都像羊这样本分地活着，做个素食主义者、和平主义者，生物界和人类，哪会有那么多的仇恨、苦难和不幸呢？“

 “在世界的草场上，羊走过来，真善美走过来”，卒章显志。至此，我们就更不难明白先生的良苦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