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几乎都是写作”——读马拉默德散文《我的写作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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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写作生涯/马拉默德
我想说一些有关我的作家生涯的话。我不愿把我的生活正正经经地重复一下,这里所谈的就只是短短的回忆录了。
绽苗很缓慢,也许尚不能算是绽苗。有的绽苗有成为开端的希望,而正式开端尚要努力好几年。在第一个字写在纸上,或第一个念头出现之前,先有打破缄默的复杂过程。有的人在能呼吸之前就呕吐。不是人人都在听到敲门声——如果他听到的话——之时就能奔向门口。不是人人都能了解开窍的意义。简单一句话: 写作的才能并不是自由清晰地从天而降。有些对写作非常热情的人也许要花半生来学习写对他们恰当的题材。
我在幼年就开始写东西,但是好几年以后才实实在在地开始写作。我的兴趣众多。孩童时期我用讲故事来博人欢心。我到电影院中去找灵感。我记得一个大雨的星期天,母亲违心地把我送到电影院去看查利·卓别林——他的谐剧缠迷住了我的灵魂。看了电影以后,我向学校朋友们重述影片情节,他们会耐心地久久听我的讲述。在开初,重复那种不可思议的故事,其乐无穷。
在小学时代,我不时发现自己敏感的提高,常将学校课业化为写故事。有一次,我将一个印第安少女下嫁于罗得岛的劳吉·威廉姆斯,主要乃因我自幼即喜爱浪漫的故事。到了十岁时,我写了一个在马尾藻海沉船的故事。那条船在梦中出现,正准备入海航行。这类东西,说起来就是我在孩童时期某天醒觉后所发现的所谓“天资”;它与我共处了好多年后,我才开始好好地利用它。我一生都在努力确认它,努力想用独创力来写作。不过,它指点了我的道路以后,我即使不在写作,仍依靠它。多年以来,它好似伤痕一样能流血,真是天赐之福。这样地开始了一个长期等待的时代。
经济大萧条时我在市立学院毕业,就希望开始写作短篇小说,但是它们来得很慢。我有了念头后就以为已临能够出产的边缘。不过那时我没有赚钱谋生的经常工作。而我是一个穷人,一个穷苦杂货商的儿子。我不能想象依靠慷慨吃苦的父亲为生。我以为一找到稳定的工作,写作就会自然进行。我需要像样些的衣服,我就在梦中穿了新西装。我以为任何工作都会改良我的生活,然后我便可以日夜写作。由于自尊心强,我竟顽固地不去考虑向WPA申请工作。多年以后,我才认为我的顽固乃是愚蠢。
近来我读了恩尼斯特·派威尔的卡夫卡传记。作者提到卡夫卡的“全面目标,在那里作家去寻找他自己的真理”。且不管真理不真理,我觉得时间流逝而毫无成就。偶然我写一篇没有人要的短篇小说。我自称是作家,而没有真正的主题。但是我还是坐在桌边不时写作,虽然,要待多年之后我才对自己的作品重视起来。
到那时,我已向政府贷款,在哥伦比亚大学注册,进修英文系硕士学位。功课并不艰难。我告诉自己,我所做的很有用,因为任何热心于写作、要当作家的人绝不会以为日夜攻读文学巨作乃是浪费时间。
可是我应在何时开始写作呢。
我的答复未变:待我寻到一个足以维持生活的职业之时。我登了记去参加教师考试,然后我在布鲁克林一家中学校的教师训练规划中度过一年,每日薪资四元五角。我也去申请参加了几个公务员职务的考试,包括邮局职员或邮递员的工作。我想,我简直是发了疯。但是我又安慰自己,能够有时间写作,干什么也无妨。在那些不能使我满意的年头里,写作仍是我的天赋与信仰。
有一晚,我写不出一篇生动的短篇小说来,苦恼万分,就坐在床上向窗外呆看雨后的星星。忽然间我经受一阵感情冲动,那一阵对生活与艺术竟有如此的深情,使我泪满眼眶。这好像是第一百次我对自己许愿,终有一天我必成为名作家。这样的多次许愿,才使我能在未获成就前在艺术之中多年活下去。我那时大概是25岁吧,仍在等待真正的写作生涯的开始。我记得卡夫卡在他20余岁时所说的话:“上帝不要我写作,但我必得写作。”
......
谈到这里,我要力劝青年作家们不要太去顾虑市场上的变化莫测。并不是人人都可靠写作来过优等生活的。不过一个对自己作品与生活抱严肃、负责态度的作家,如果写得不错,很可以靠写作为生。不过一个对自己作品与生活抱严肃、负责态度的作家,如果写得不错,很可以靠写作为生。一个优良的作家会因他的优良著作而成长。
我一生几乎都是写作。从一个勉强的心灵,我的写作产生出一些对生活大自然的惊讶发现。我越是写得好,越是感到更要写作。
我在写作中所谈的是我的生活经验。在表达时它好似魔术一样地揭露出来。当我能够学会严格控制自己之时,即是开始认真写作之时,字句会自动地出现。我并不遗憾将一生献给写作,只是有时我不免遗憾有的地方可以写得更好一些。我要我的作品尽可能地优良;就整体来说我想还不错吧。我写书或写短篇小说至少三遍——第一遍是了解故事,第二遍是修改文句,第三遍是促使那篇作品说出它所应该说的。
在别的地方我曾这么说明:初稿是要记住一个作家的虚构说些什么。修改时就要以这个知识来扩大、加强、改善一个概念。修改是写作的最精妙的乐趣之一。亨利·梭罗说过:“今日的人与物必在明日的草地上更美更真。”
我不遗憾献身于写作的那些年头。也许我所遗憾的是我不能一分为二:其中之一是不必写作而可过完全的生活;另一个只为艺术而生活,探索所有经验所获,而知道如何写得准确。一个人不会遗憾将一生献给使他作品完美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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