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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伟大思想创造伟大形式——读库切散文《他和他的人》

(2019-06-06 09:2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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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为伟大思想创造伟大形式——读库切散文《他和他的人》

他和他的人/库切(南非)

 

现在回过头来谈谈我的新伙伴吧。我非常喜欢他,为使他成为一个有用的、能干的人,我在每件事情上都给他指点,教他怎么做,特别是教他说英语——当我说话时他能听得懂,他真是个最聪明的学生。

——丹尼尔•笛福《鲁滨逊漂流记》

波士顿,漂亮的小城,坐落在林肯郡的海边,他的人写道。全英格兰最高的教堂的尖顶耸立在那儿,领航员用它来导航。波士顿周围是一片泽国,到处是麻——那不祥的鸟儿发出沉郁的呻吟和鸣叫,声音响得两英里开外都能听见,像是放枪。

不过这泽国也是其他各种鸟类的家园,普通野鸭、绿头鸭、短颈野鸭和赤颈鸭。为了去逮野鸭,泽国里的人们(沼地人)驯养出一种鸭子,他们称之诱饵鸭,或是囮鸭。

泽国就是大片的湿地,欧洲到处都是这样大片的湿地,全世界都有这类湿地,但在别的地方不叫泽国,这个名称只有在英格兰才用,没有传到外面去。

这些林肯郡的囮鸭,他的那个人写道,是在诱饵鸭塘里经人驯养而长成的。等到捕获季节它们就被放到外面去,放到荷兰、德国去。在荷兰和德国,它们碰到了自己的同类,目睹荷兰、德国那些鸭子的生活是何等不易,人家的河流在冬天的寒风中被冻住了,大地被积雪覆盖。它们总算用明白通晓的语言叫那些荷兰、德国同类脑瓜子开了一点窍,叫它们知道,在英格兰(它们就来自那个地方),生活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英国的鸭子生活在食物丰盛的海岸边;潮水自由地涌向四通八达的河湖港汊;那里有湖泊、有泉水、有袒露的池塘,也有被树阴遮挡的池塘;田野里满是拾穗者留下的谷物;没有冰霜没有雪,如果有也算不得什么。

当然这些景象都是用鸭子的语言来描述的,他写道,于是那些诱饵鸭或是囮鸭跟成群的鸭子们凑到了一起——可以这么说——就是诱拐了它们。这些英格兰鸭子就带着它们从荷兰和德国飞越大海河流,来到了自己的林肯郡泽国的诱饵鸭池塘里,它们一直对着它们吱吱喳喳喋喋不休(用它们自己的语言),告诉这些新来者说,这就是它们说的那池塘,它们可以悠然自在地在这里过日子。

其实它们早已经被那些驯养诱饵鸭的人盯住了,这些人潜入泽国隐蔽之处,那是他们在沼泽地里搭起来的芦苇棚,偷偷将一把把谷物抛进水里,驯养的诱饵鸭就一路跟着主人撒的东西走,后面就跟着那些外国客人。这样两三天以后,它们领着客人们进入越来越窄的水道里,而且还一路不时招呼着说,瞧我们英格兰日子多么好过,然后它们来到一处已经张好了许多网的地方。

这时候诱饵鸭的主人放出了诱鸭犬,这些狗被训练得能跟在禽类后面游泳,一路游一路吠叫。可怜的鸭子被追得紧时连忙飞起来,但又被上面架着的网撞落到水里挣扎成一团,想要游出去,但网越收越小,像一只钱袋,最后那些等着收获的人就伸出手来一只只把捕获物捉住。那些诱饵鸭得到了抚慰和夸奖,而它们的客人则被当场击昏,煺了毛,然后成百上千地拎出去卖掉。

林肯郡的这一切新闻就是他的人用匀称而灵巧的手写成的,每天在把这新闻故事搬到纸上之前,他都把羽毛笔削得尖尖的。

在哈利法克斯,他写道,矗立着一具断头台(英王詹姆斯一世时才被挪走),那倒霉的人把头搁在断头台的架子上,刽子手敲掉一根擎着沉重刀具的木栓,刀从教堂门那么高的梁架上落下来,砍头像屠夫剁肉一样干脆利索。

在哈利法克斯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在敲掉木栓到刀片落下的一瞬间里,那倒霉的家伙能够一跃而起从山上逃下来,游进河里,没有被刽子手再次逮住的话,他就可以获得自由。但实际上这样的事儿从古至今并未发生过。

他(不是他写的他,就是他本人)坐在布里斯托尔河边的房间里看着自己写的东西。他在这里已经住了许多年了,几乎可以说如今他已是个老人了。在用棕榈叶和蒲葵做成阳伞遮挡阳光之前,他那张脸就已经被热带的阳光晒黑了,但现在有点苍白,可还是老厚得像羊皮纸,鼻子上有一块被太阳晒出来的永远也长不好的疤。

这会儿一直陪伴着他的那顶阳伞在屋里,伫在一个角落里,可是跟他一起回来的鹦鹉却死了。可怜的鲁滨!这只鹦鹉经常呱呱大叫着从它的爪架上飞到他肩上,可怜的鲁滨•克鲁索!谁会去救可怜的鲁滨呢?他的妻子不能容忍鹦鹉的哀鸣,可怜的鲁滨每天飞进飞出。我要拧断它的脖子。她说,但她没胆子这么干。

当他带着鹦鹉、阳伞和一大箱子宝贝回到英格兰时,他和老妻两人住进他在亨廷顿买的房子过了一段相当平静优裕的日子,因为他已经变得挺有钱了,比他出版那本《鲁滨逊漂流记》后还要有钱。然而多年的荒岛生活,以及与他的仆人“星期五”的四处漂泊(可怜的“星期五”,他为他自己感到悲戚,呱呱——呱呱,这是因为鹦鹉总也不会叫“星期五”的名字,只会叫他的名字),使他觉得陆地上的绅士生活乏味透了。而且——如果实话实说——婚姻生活也叫人失望透顶。他愈益频繁地跑到马厩里去侍弄他的马匹,谢天谢地马儿们不会聒噪,只会在他到来时轻轻地嗫嚅几下,表示它们认得他,然后就安耽下来。

在那个岛上,“星期五”出现之前他一直过着默不作声的日子,但回来后却发现人世间的话语太繁杂了。在床上躺在老妻身旁,她的唠叨和没完没了的窸窸窣窣让他觉得好像是一阵卵石的急雨在往头上倾倒,那时候他只图能安稳地睡上一觉。

所以当老妻化作幽灵之后,他有点悲伤却绝无遗憾。体面地埋了她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后,租下了布里斯托尔海边快乐水手客栈的一间屋子,又把亨廷顿的房产留给他儿子去管理。伴着他的就只有那把从岛上带来的使他变得大名鼎鼎的阳伞,一只固定在架子上的死鹦鹉和一些生活必需品了。从此他就一个人过起日子来,白天在几个大小码头转悠,朝西面凝望着远处的大海——他的视力还不算太糟,一边抽着烟斗。至于吃饭,他一般都在自己屋里吃。他不觉得社交圈子有什么乐趣,他在岛上养成了独处的习惯。

他也不看书,对此丧失了兴味,可是自从写出《鲁滨逊漂流记》之后,写作倒成了他的习惯,作为一种精神调剂还是挺不错的。晚上就着烛光,他拿出纸来,削尖了羽毛笔,把他的人写上一两页,就是这个人送来了林肯郡诱饵鸭和哈利法克斯的大行刑架的消息(就是他说的,当可怕的断头刀落下来之前,死刑犯如果能一跃而起冲下山去就可免死,还有其他诸如此类的消息),每到一处,他的这位大忙人就寄来关于当地的报道,这是他的头等大事。

漫步在港口的防波堤上,想起哈利法克斯的杀人机器的事,他,鲁滨,那只鹦鹉曾叫他可怜的鲁滨,丢出一块小石子,听它落水的声响。一秒钟,石头落进水里不到一秒钟时间,上帝的慈爱来得很快,但也许快不过那把淬过火的钢刃刀片(刀片比小石头重而且还涂了油脂),大刀会比上帝的慈爱更快吗?我们如何逃脱?那人忙着在这个帝国里窜来窜去,从一个死亡场景到另一个死亡场景(暴打、砍头)寄来一份又一份报道,他是哪一类人?

 

 

 【读与评】

 库切是一位非常特别的大师级作家。他的作品不仅文采隽永,含义深邃,更重要的是,库切往往可以为这些深邃的思想和深刻的含义创造出独特的表现形式来。为思想找到文学的外衣,这是众多伟大作家共同的手艺。伟大的哲学家和伟大的文学家的区别就在于,前者善于直接给你思想的震撼,后者则能让你在故事中领略意义。毫无疑问,库切属于后者,一位善于为伟大思想创造伟大形式的文体大师。

 《他和他的人》是库切获得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时的颁奖致谢词。在这样一个庄重的场合,库切再次展现了他过人的才华和天才的创造精神,给了全世界喜爱他的读者一个惊喜,也和他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这不是一部通常意义上的致谢词。这里没有获奖感言,没有连篇累牍的致谢和客套话,甚至也没有讲述自己的文学道路和文学理念。相反,库切再次上演了他的拿手好戏:开始给我们讲故事了。

 在文章的一开头,库切给我们引述了18世纪英国作家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中的一段话。这段话的形式意义可能要大于它所讲述的内容。因为这段话中的主人公鲁滨逊正是库切的演讲词《他和他的人》中的那个“他”:“他”即是笛福笔下的鲁滨逊。这段话如一个坐标,一座灯塔,矗立在那里,让你随时对照,以便确定你在库切演说中那复杂的叙事层次中的位置,而不会迷失其中。当然,即使有了这个坐标,也仍然是很危险的,你必须时时注意自己的位置,考量自己是在虚构中,还是在虚构的虚构中。

 在这篇演讲词中,实际上存在着三位作家:库切自己,他是这篇演讲词的作者;库切笔下的“他”,即鲁滨,他是库切笔下的一位作家;“他的人”,即鲁滨笔下的人,他是一位新闻作家。从这个角度看,这篇简短演说词中存在四个叙事层次:整篇文章都是库切写的,这是第一个层次;他/鲁滨自己的故事,这是第二个层次;鲁滨笔下的人/他的人的故事,这是第三个层次;鲁滨笔下的人的人/他的人笔下的人的故事,这是第四个层次。三位作家在四个层次上讲述故事,所以我们必须小心,仔细分别究竟哪个故事是哪个作家讲述的,哪个故事处在哪个层次。我们发现,文章一开始关于诱饵鸭的故事、哈利法克斯绞架的故事和瘟疫中司机运死人的故事,是鲁滨笔下的人笔下的故事,即“他的人”所写的故事,这个故事位于叙事的第四个层次中。关于荒岛漂流和撰写《鲁滨逊漂流记》的故事,是鲁滨自己的故事,即他的故事,处于叙事的第二个层次。

 我们发现,伦敦瘟疫跨越了两个叙事层面,既是他的人笔下的故事,也是他的人自己所经历的故事,同时处于叙事的第三和第四个层次。从某种意义上讲,伦敦瘟疫跨越了现实和虚构的界限。另一方面我们也发现,鲁滨的故事直接指涉历史现实,即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在这里,我们仿佛处于了一个完全错位的时空中: 历史与现实,过去和现在,虚构与纪实,我们都无法分辨。这不是我们通常所处的时空单位,而是库切——他的文学为我们创造的一个全新的空间。它不是时间、空间的四纬时空,也不是过去、现在的现行前进,更不受存在和虚空的物质限制。在这个文学空间中,如果你一味执著于现实的时空概念的话,你会很累,但是如果你融入其中的话,则会跟着库切把自己带入一个魔幻的世界中,享受自由叙事带来的美观和快感。当然,库切也给了我们从这个叙事的迷思中出来的红线:我们已经说过,那正是文章开头的那段引文。

 进一步说,这种叙事形式的变换是不是仅仅是个文体问题?是不是仅仅是一种文学游戏?不是的,相反,大有深意存焉!库切是有现实关怀的作家,他的每一部作品,每一种形式,都不仅仅是游戏,不仅仅是为文学而文学。库切对现实和虚构关系的思考,对鲁滨逊身份的凸显,都直接针对着西方文学史上经典的殖民者形象鲁滨逊•克鲁索。库切似乎在提醒我们一个非常简单而又往往为我们所忽略的事实: 鲁滨逊的故事乃是一个虚构!我们把这个故事当真的历史,已经太久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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