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而不辛辣,调侃而非嘲讽——读艾迪生散文《观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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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剧/艾迪生
上次我在俱乐部遇见我那友人罗吉•得•加弗里爵士时,他对我讲,他很想和我一道去观看一出新上演的悲剧,同时告诉我说,他已有20年不曾进过剧院。“那最后听的一出戏,”罗吉爵士说,“记得是《委员会》,本来也不一定非看不可,只是因为人家都夸说是出具有国教精神的好戏,这才去的。”接着他又向我打听,这《痛苦的母亲》指的谁个: 当他弄清这位母氏便是赫克托尔的孀妇时,他告诉我说,她的夫君乃是一个非常勇猛的人,这点他还是幼年读书时在一本辞典后面的附录里读到的。在这之后,他又问起,如果夜晚看戏回来,路上是否不够安宁,因为那时莫霍克最好出来。“不瞒你说,”他道,“就是昨天晚上我便几乎堕入他们手里;我清楚地看见,三五个彪形黑汉在佛里特街上便一直跟踪了我半路,我快他快,我慢他慢,紧紧不放。毫无疑问,”他接着笑了笑说,“我认为他们是想要捉我;记得在我附近住的一位好好先生在查理王二世时便曾吃过这种苦头,因而自那以后,他便永远把自己关在家中,足不涉市。如果确是那种情形,我倒颇能和那些人开个玩笑;我这个打狐老手一定会要左奔右突,神出鬼没,叫他们受尽捉弄,也从此长点见识。”罗吉爵士继续说道:“但可惜这些先生即便有此想法,怕也没有这副本领。”“而我一到了脑福街尾便把他们甩个干净,刚过拐角,便又弯了回来,就在他们还弄不清我的去向时,我已安然返回自己家中。不过,”这位爵士补充道,“如果森特里上尉明晚也能和我们一道去看戏,而你们二位又能赶四点左右就前来舍下——这样不等人挤时便能坐进剧院,那我到时必将备车恭候,约翰已回报说车的前轮已经修好。”
翌日上尉果然按时前来,他劝罗吉爵士不必担心,因为他已将自己在斯顿克克战役中使用过的那柄利剑佩带在身。另外罗吉爵士的几个仆人,其中包括我的那位老友管家,也都早已个个备下了结实的橡木棍棒,只待伺候其主人前往。于是我们遂将他扶入车中,我居其左,上尉居前,其管家又率领一班人等各在车后坐定,就这样,我们终将他安全地护送至剧院。到后,排列整齐,上尉与我遂随他进入,一左一右陪他在正厅后排坐下。少顷,院中人众渐满,蜡烛也一一点起,这时我的老友突然立起,四下环顾,望着那一个个高高兴兴即将同享这出演剧的热闹人群,不禁心中乐甚,充分流露出一个好心肠人的心情状态。但是,在我看来,他的这番起立动作适与他周围的那个冷漠人群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帕吕斯登场之后,爵士对我说道,只怕法国国王的步履也没有这等威武。的确,我对我老友的议论非常注意倾听,因为我以为这些话代表着一种朴素的评论;我尤其喜爱听他在几乎每个场景之后所发的议论,这时他总好说,他实在说不清这戏将会怎么结束。一会儿他露出对昂朵马格的一副担忧,一会儿却又露出对爱尔米娜的同样焦虑;而尤其弄不清的是帕吕斯会是什么结局。
当罗吉爵士看到昂朵马格对其情人的苦苦厮缠坚执不从时,他凑向我耳边道,他敢保险那女人是断断不会答应他的;接着又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兴奋说道:“先生,只有天知道跟寡妇们打交道会是多么麻烦。”当帕吕斯后来以弃绝她相威胁时,爵士不禁连连摇头,并喃喃自语道:“好的,但愿你能办到。”但这一部分似乎给我友人留下的印象颇深,因而第三幕刚完我还在想些什么时,他又向着我耳边道:“先生,这些寡妇人家实在是世上最乖张不过的角色了。不过倒要请教,”他接着道,“阁下既为批评大家,这出戏是否也合乎你们所谓的那些戏剧章法?你们悲剧中的那些人物讲起话来是否也是这么通俗易懂?真的,整个这出戏里没有一个句子我不曾听得明明白白。”
可惜对老先生的话还未及回答,第四幕便匆匆开演了。“好了,”爵士十分满意地重新坐稳,“这回我们可要看着赫克托尔的亡灵了。”这时他看得更加聚精会神,并不时对那位寡妇流露出某种钦慕之情。的确,他曾把她的一个跟班弄错,这个人第一次出场时他把他当成阿斯泰安耐克斯了;不过这点他迅速纠正了过来,同时表示,他的确很愿意能见着这个孩子。“照人家对他的说法,这孩子一定相当不错。”当戏演到爱尔米娜临行对帕吕斯提出恫吓时,观众报之以热烈掌声;对此罗吉爵士补充道,“千真万确,这妮子真是气概不凡。”
由于整个上演中间场内异常悄静,所以人们自然要利用幕间休息时间来发表他们对演员与其所扮演的角色的看法。罗吉爵士听见一伙人在赞美俄瑞斯忒斯,马上加入进去,表示同意,并对他们说他认为俄瑞斯忒斯的友人皮勒底斯是个很有头脑的人;后来他们又夸奖起帕吕斯时,罗吉爵士再一次插嘴道,“你听我说,虽然他的台词并不多,但我对这个络腮胡子的爱好并不下于其他的人。”这时上尉森特里发现,几个挨近我们座位的油滑角色正凑着耳朵听罗吉讲话,由于担心他们会耍弄爵士,便拉了他一把,并向他耳边叽咕了半晌,这时第五幕已开始了。爵士极其郑重其事地聆听了俄瑞斯忒斯对帕吕斯之死的叙述,听毕,向我说道,这真是一出惨不忍睹的戏,幸好这些杀人流血的事情没有搬上舞台。接着看到俄瑞斯忒斯发狂时,他马上变得非同一般地庄肃起来,然后抓住这个机会(并以其特有的方式)就良心责备这事讲了许多道理,并说,这个俄瑞斯忒斯在他的疯狂之中好像又有了一点醒悟。
既然我们在进场时走在前面,所以出场时也就走在后面;另外也为了使我们的友人出去时走着宽绰,不想让他和人群去挤。出门之后,罗吉爵士对这场观赏甚感满意。接着我们又以同样方式把他安全地送回寓所;至于我自己,则不仅对这场好戏也同样非常满意,更高兴的是戏给老先生带来了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