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悲歌,旷世绝恋——读白居易《长恨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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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白居易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苑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千百年,那一双人,一段情,谱成了一曲悲歌,绵绵不断唱着那段旷世绝恋。
可曾记否,那一年,华清池旁,你许下的诺言依旧那样清晰: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曾经说好的永远不分离,现在看来却又是那么可笑,马嵬坡下红颜断魂,从此生死两茫茫,是谁还在尘世间苦苦等待,伤了流年。 那是一位名叫湘灵的姑娘,他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却不被家庭和社会所认可。那并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私下结合,不合礼制是他们感情不能长久维持下去的最重要原因。加之白居易幼年深受家庭的影响,他的价值观分裂成了两种模式:一个是追求功名仕途,遵循道德礼法的模式,另一个是追随本心,回归个人情感的模式;这样的两种不同模式——道德和感情,也影响了他的人生轨迹和文学创作的主题构造。《长恨歌》便是其中一篇深受其价值观影响下创作出的作品,此中所言也未尝不是对往事的痛苦回忆,这样便不难理解,白居易也常常处在道德与感情问题相互矛盾的困境中,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也必然经历过无数次的精神危机,他的感情生活也肯定会有不少难以言说的苦楚。或许应该这样说,这些来自早年生活的情感体验便是提供给他不畏“淫糜”攻击而大胆进行感情主题创作的动力。 再探原文,笔者认为满满写的都是对他们爱情的感伤,白居易本人后期也将此篇归为感伤,事物牵于外,情理动于内。文章伊始,杨玉环初入宫时“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凭她的容貌,使宫中其他女子都黯然失色,也让她使她收获了玄宗的青睐。但锋芒优势的暴露也为她之后的悲惨命运埋下伏笔。入宫后不久就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杨氏家族也因此显赫一时,父兄位列重臣,姐妹册封夫人。此处夸张描写尤为精妙,杨玉环的得宠甚至使得民间都改变了旧有的观念“不重生男重生女”,然而这同时也招致了他人的嫉恨。春宵苦短,从此君王不早朝,更是引得朝中大臣的不满,这种情绪一旦萌发便愈演愈烈,终于,在安史之乱后的马嵬兵变,一引而发。贵妃被迫自缢而去,也应了那句红颜薄命。此后便是悲剧的开始,情自另一人的离去非但不减反而愈来愈深。而写至此处,只不过占了白居易诗开头的小部分,后面的大段篇幅描写的玄宗痛失爱人的恍惚心痛,及大力托人寻找爱人魂魄的艰难过程,才是所有情感爆发的高潮,同时也是白居易主要想表达的感伤情怀,爱情已成为悲剧,唯剩感伤。幸蜀道中,睹月神伤,闻铃断肠,行遍巴蜀山水,朝朝暮暮,不胜哀痛。还京路上,至马嵬“踌躇不能去”,凝视眼前黄土,回想当日情状,不禁伤心又起,泪湿沾襟。“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那朵芙蓉盛开好似玉环的脸,柳叶细长秀美宛如她的眉。此情此景,叫人如何为之不心生悲戚。回宫后,白日睹物思人,夜晚辗转反侧。日夜思念而不得再见,所以寄希望于梦境,却又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诗至此,已经把“长恨”之“恨”写得十分动人心魄,故事到此结束似乎也符合逻辑,然而诗人笔锋一转,别开境界,用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手法,加之想象的羽翼,构思了一个如梦如幻的仙境,塑造了杨贵妃为仙的形象。完美地再现了她的音容、情态,突出了她的哀怨与期望,与玄宗仙人两隔,却止不住相思与哀愁,把悲剧故事的情节推向高潮,情深至此,悲至极。这一转折,有些出人意料,却又尽在情理之中。主观愿望和客观现实不断发生矛盾、碰撞,诗歌把人物千回百转的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故事也因此而显得更加动人心魄。而故事中玄宗的怀念感伤无奈,在某一程度上来说,何尝又不是他自己的内心写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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