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之推在《教子》篇中的最后一段讲了一个故事,说北齐有一个士大夫,曾经对颜之推讲,他有一个儿子,十六岁了,略通文墨,他就让儿子学鲜卑语,弹琵琶,用来服侍当时的达官贵人。因为北齐是鲜卑人的政权,琵琶是鲜卑皇族和贵族喜欢的乐器,所以讲鲜卑话、弹琵琶,能得到达官贵人的赏爱,也因而就有当官发财的机会。
讲完这个故事后,颜之推很感慨,说:“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
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这个人教育子女的方法真奇怪啊,如果用这种歪门邪道,就是让子女当到部长、总理,我也不愿意让你们走这条路。在颜之推的时代,中国北方的政权都是胡人建立的,他自己也在北齐做官二十来年,所以他的话不能不说得很含蓄,但他的感慨是深沉的。稍加分析,就知道这感叹里包含了三层意思:
第一,对本民族文化,也就是汉文化的热爱。
第二,对趋炎附势、不择手段谋求利益的人的鄙视。
第三,提出了教育子女的一个最核心的原则问题,即:怎么教子女?教子女什么?
天下父母个个望子成龙,望女成凤,都希望子孙发达,但是怎样才能使子成龙,使女成凤,使子孙发达呢?这就大有讲究了。一些目光短浅的父母只看到眼前的利益,一时的权势,总想走捷径,甚至不择手段通过歪门邪道来达到目的,而不知道教育子女的根本原则是要让他们走正道,让他们做堂堂正正的人。
用古人的话来讲,就是“教子要有义方”(朱伯庐《治家格言》),《三字经》中也提到过:“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什么是“义方”?怎样才叫“有义方”?
简单地说,就是以“圣贤之道”来教育子孙,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讲,就是要教给子女正确的世界观与人生观。但是什么才是正确的世界观与人生观?这就取决于父母自身的思想境界了。这样,就归结到了一个最根本性的问题上:教育子女的前提和根本乃是教育自己,提高自己。自己境界不高,却要教出优秀的子女来,恐怕很难。
当然,世界上也有很多并不优秀的父母却生出了优秀的子女。台湾地区有句俗话,“歹竹出好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但那不是“歹竹”的功劳,而是子女自己争气,从社会、从书本中学到了正道。这样的父母是不能贪天之功以为己有、贪社会之功以为己有的。
其实,父母对子女的教育更多的是靠身教,而非言教。自己思想境界高,堂堂正正,事业有成就,对社会有贡献,就是子女的最好榜样。《世说新语?德行篇》有一个故事说,谢安的太太教训儿子,却看到丈夫很少教儿子,就问他,怎么从没有看到你教儿子?谢安回答说,我怎么没有教?“我常自教儿”。谢安的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的一言一行,儿子耳闻目见,都是在教育他。
这就是常言所说的“身教重于言教”。
如果做父母的自己不走正道,却要儿女走正道,自己天天打麻将,甚至沉溺于赌博,却要子女不打麻将,不沉溺网络,这如何办得到呢?不难想象,那个教儿子说鲜卑语、弹琵琶的北齐士人,他自己就是一个趋炎附势而不懂大义的小人。
在我看来,父母教子女,最最根本的一条,就是要注意子女人格的养成。现在的父母,往往只注意孩子的书念得好不好,成绩怎么样,将来能不能赚很多钱,过一种富裕的生活。这个重不重要呢?当然重要。但是如果把这看成是第一等重要的,那就错了。还有一条更为重要的,那就是要教育子女养成健康高尚的人格,做一个光明正大的君子,不做卑鄙龌龊的小人。
“君子”和“小人”之别,是人和人之间最本质的区别,其余贫与富、贱(地位低)与贵(地位高)、知识的多少、职业的不同、政治立场的差异、宗教信仰的区别等等,其实都是比较次要的问题。而且这些方面主要取决于子女成人后的自我选择,父母的影响其实是有限的。
做一个君子还是做一个小人,或者说,做一个好人还是做一个坏人,对于子女的一生至关重要,而在这一点上,父母的言传身教也最能产生重要的作用。
——摘自《唐翼明解读<颜氏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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