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拯救非遗——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苑利专访
(2011-01-15 23: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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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密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中国艺术研究院苑利 |
分类: 媒体采访 |
◇别人是读万卷书,苑利是行万里路。
苑利做的学问既让他灵魂震撼,又让他常常扼腕。
从大阿福到泥狗狗,从剪纸到风筝,从京西幡乐到侗族大歌,每到一处,每见一事,苑利总是会处在矛盾当中。
当越来越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被挖掘出来,穿越时光隧道扑面而来的远古文明让苑利心生敬畏和喜悦。
而当一个个旅游景区被开发,一场场传统仪式逐渐走了样,传承人由于多种原因无法继续传递光芒时,苑利又和每一位非遗保护者一样,叹息不止。
“在中国文明的传承过程中,有这样一批人,他们或许在当时的社会并不是核心人物,但由于他们的存在,丰富了我们今天的生活。他们是民族文化英雄,现在我们的称呼是文化传承人。然而现在,他们传承下来的文明却正在流失当中。”7月14日,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苑利博士和《女友•Style》一道回顾多年感悟,讲述如何更好地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
◇像保护熊猫一样保护传承人
人生必然要面对的事情就是死亡。可是非遗的保护者们却无法平心静气地面对这件事。后继无人,这是非遗保护中最让人头疼的一个问题。
在形成作品之前,非遗只是作为一种知识或技能存在于持有者的头脑中。而在光阴的不断流逝当中,拥有这些技能的人正渐渐老去。商业社会的冲击也让他们逐渐对无法维系其温饱的传统手艺丧失了信心。
“人死艺亡”,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冯骥才发出这样的呐喊。
怎样保护传承人?无数双探询的目光望向文化部和文化学者。
“文化部曾经想要统计全国有多少需要保护的传承人,每年需要拿出多少钱给予补助。可是这不仅仅是拿钱那么简单的问题。很多文化的传承都是以集团的方式出现,比如侗族大歌,仅凭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完成。山东高密的仆灰年画,一个村子里几乎家家都会做,谁是真正的传承人?这笔钱该给谁?”苑利犀利地质问。
“在评选传承人时,文化部曾经给了泉州木偶剧团一个名额,可是被团长拒绝了。因为这是整个剧团的表演项目,无法认定某一个人成为传承人。而给某一个人以传承人的‘名份’及经济补帖,也势必造成整个剧团的不团结。”
类似于泉州木偶剧团这样的难题还有很多。数以千计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得以流传离不开优秀的传承人,而现在,仅靠给钱显然已无法解决问题。
为了保护好这些珍贵的人才,早在1950年就开展非遗保护的日本提出三点解决办法:给钱、给称号、教徒弟。
政府每年会拿出一定数量的经费用以补贴传承人,以保证其衣食无忧;
非遗传承人被赋予“人间国宝”的称号,而一旦他们的才艺得到社会和政府的承认,他们的作品也会价值陡增。传承人将从这种良性循环中获得更多的经济回报;
此外,政府还要求这些传承人在领取补贴,享受称号的同时,带徒授业,将技艺传授给更多的人。
在邻国的经验指导下,我们的非遗也开始得以更好的延续。
齐秀花是被认定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高密剪纸的传承人,现在她定期到高密的中小学教孩子们剪纸,让他们从小就意识到非遗的重要性,热爱它并走近它。
有400多年历史的“秦氏绢艺”第十一代传人秦三杰老先生和一位朋友共同成立了文化公司,教授更多的人传承这门复杂的技艺。
在泉州的KTV里,一些节奏缓慢、优雅绵长的南音曲目被做成了简短的演唱片断,一些朗朗上口的旋律则编写成了对唱,深受年轻人喜爱。泉州艺术学校、泉州师范学院的南音专业也吸引了许多孩子前来报名。
但随着“国宝级”传承人的出现,一股新的力量开始了对他们的抢夺。
◇像防病毒一样防止商业入侵
2005年12月,苑利第二次来到贵州丛江县,距他上一次来这里已经五年了。当地岜沙苗族的民族传统一直让他念念不忘,“那是一种非常完整的,原汁原味的民俗文化。”这次,苑利是来参加当地的一个节日庆典。
庆典开始了,苑利震惊地发现以前拿着手绢站在前排舞蹈的苗族妇女现在和男人们站成一排,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芦笙。“岜沙苗的习俗是女人不许吹芦笙的,这是怎么回事?”苑利问身边的一位工作人员,然而工作人员的回答让苑利啼笑皆非,“她们手中的芦笙是吹不出声的,只是做做样子。”
传统的祭祖仪式成了一场华美的表演秀,让人再也没有心情看下去。
“非物质文化遗产正面临三大冲击——商业包装、政府参与和学术指导。”忆起往事,苑利仍然慨叹不已。传统文化遗产正在过度的商业包装中逐渐扭曲、变形。保护和开发带来了变相的破坏。
“侗族劝架时唱的‘理辞’现在变成纯粹的表演。边走边演的京西幡会变成了京西幡乐,还加入了扬琴。苗族蜡染服装上的的三条杠代表‘坝子,混水河,清水河’,象征着苗族的发源和迁徙,而现在则成了四条或更多条杠,甚至花纹。”
政府过多的干预使得活生生的“民俗”变成千篇一律的“官俗”,一些传统节日的仪式被领导讲话,嘉宾剪彩等所替代,节日表演变得时尚前卫起来,但传统文化已消失殆尽。
非遗的真正价值不是创新,而是保留。保留数量的多寡,保留质量的粗精,才是评价非遗价值的第一尺度。
“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首要的就是保持‘原汁原味’,否则历史将在此断代,传统将在此断裂,文化将在此失传。”苑利说,不同的文化,都有自己特殊的生长、生存环境,如果被硬生生地圈养在狭小的舞台里,仅供人们消遣娱乐,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它的原生态性。这不是保护了民间艺术,而恰恰是割裂了它的血脉。
如果放眼全球,我们会发现,那些非遗工作出色的国家,都是避免一切商业行为的干涉,把保护非遗变成全民的事情。比如法国,除硬件维修费用由国家支付外,其他方面的管理与营运全部由法国最大的古迹托管组织“古迹信托”负责。法国目前共有大小不等、功能不一的民间社团组织18000个,还有数以百计的文化遗产研究机构。
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正在形成一股热潮,这让人欣喜,然而在商业虎视眈眈的的注目下,这股热潮是否会演变为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次集中毁灭?
回家的路还很漫长。
回家的路,还要继续摸索着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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