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才刚蒙蒙亮,屋子里依旧一片漆黑,深秋的黎明,已让我感觉到了那丝丝的寒意。昨晚在后院的南瓜加下,二妮儿紧紧的抓住我的手,眼泪汪汪的和我说着女孩家的最后一次悄悄话。一想起这些我的心里就开始难受,我暗暗的在心里乞求老天让这一夜过的漫长,让太阳晚一点升起,因为,天一亮了,二妮儿她就要嫁人了。
那个男人一早就会来娶二妮儿,在我们这里,女孩子长到十五六岁嫁人是很平常的事情,二妮儿比我还大一岁,今年十七了,是同村西院二婶子的闺女。二婶子去年嫁了大妮儿,今年嫁了二妮儿,想来她的日子该是好过些了,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了。
二妮儿要嫁的是个大她七八岁的男人,身体健壮。据说还有一口龅牙,先前也是托人求过亲事的,可是女方家都嫌他长得太丑,终究还是没成,可是他家很富裕,为了促成这门亲事,男方还事先承诺二婶子,不算彩礼,每年秋后都会送些粮食过来,二婶子一听就答应了,满脸喜悦的跑来告诉母亲。
二妮儿越想越害怕,她说那个男人她见过一面,昨晚还趴在我的肩头哭了好一会儿,她说不想嫁人,不想离开我,也更不想被那个陌生的男人搂着睡觉。她怕,她说大妮儿嫁了人后身体一直都不好,面黄肌瘦的一回来就害了病,老想吐!昨天傍晚,二婶子乐颠颠的跑来我家,高兴的告诉母亲说;“大妮儿怀上了”正害喜那!听着这些话我有些似懂非懂,问了母亲她只是笑着摇头,说是好事,转身去了磨房不再理我。
正在迷迷糊糊的乱想,窗外传来二婶子尖细的声音:“淑芬,快起来,来俺家帮我包果子,一会大伙来了就分给他们,俺家没啥人,你来给俺帮忙吧,叫你家秀也来给俺二妮儿打扮打扮!母亲大声应了,随即起身披上她的那件老蓝布夹袄,昨晚上那昏黄的灯泡突然冒了烟,母亲说等后天赶集去再买一个回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母亲点亮了烛台,我迅速的用被蒙住头,假装还在熟睡,希望母亲不要叫醒我。谁知啪的一声,母亲的大手狠狠的拍在了我的屁股上,还一边催促到:“秀,快起吧,你二婶子着急了,让你给二妮儿梳头那,你也快点起,我先过去看看啊!
随着木板门一阵吱呀声,母亲已关好门走远了,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是窗格子上比先前亮了些,有些朦胧。父亲带着哥哥出远门做工去了,很久才回来一次,除了带些钱回来,还不忘给我和母亲带一大包果子。母亲年少时也曾跟着舅舅在学堂里认过几个字,在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也算是有学识的女人了,所以很庆幸的是,她并不急着把我嫁出去,母亲说女孩子家要学好针线活,以后到了婆家缝缝补补的活很多,到时候不会做去求人,是会被婆家人笑话的。
我呆呆的望着屋顶,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看着窗格子越来越亮了,真的该起来了。懒懒的动了一下,我想坐起来,却感觉很疲惫,想着二妮儿,想着她哭红的眼睛,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其实我的心情很糟糕,想到今后我再也不能和她一起腻着,疯着,笑着,再也不能一起去山上踏青挖野菜,再也不能一起去集市买女孩喜欢的东西,再也不能在满天星斗的夜晚,坐在草垛上看星星,我的心里就特别的难受,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萦绕在我的心头,让我感觉有将要失去一切的落寞。枕头边飘来一股炒花生的香味,伸手一摸是我的夹袄,花生是昨晚二妮儿塞给我的,从小到大我和二妮儿就像两姐妹,有好吃的从来都是一人一半,我想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二妮儿有了男人想是很少能见到了。窗外隐约传来一阵狗叫的声音,是二婶子家的大黄狗,叠了被子穿好夹袄,看见滚得满炕的花生剥了一颗放在嘴里胡乱的洗了把脸梳了头发,我走进二妮儿家的院子。
院子里已经有人在说话了,是附近的几户人家,二婶子是个寡妇,前些年死了男人就一直带着两个闺女这麽过着日子,虽然说二妮儿的婆家不是太如意,可倒也没人说什么,毕竟孤儿寡母的不容易。我撩起门帘进了里屋,二妮儿还坐在炕上,背对着炕沿,身边放着男方家送来的大红嫁衣,还有一双绣花鞋。二妮儿,我轻声叫到她应了缓缓转过身来,眼睛发红明显是哭过了。我的眼眶也开始发酸,为了不流出眼泪来,我转身出了屋子,院子里人逐渐多了起来,还有几个小孩子。天已经亮了满院子清凉的白雾,像一层薄纱丝丝缕缕的弥漫着,二婶子起了灶,说是一会要煮宽心面,这是我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老规矩。淡蓝色的炊烟袅袅的飘荡在小院的上空,公鸡在不停的打鸣。时而一群麻雀飞过来,落在大门口的那片空地上,唧唧喳喳的看着我们,几只白鹅嘎嘎叫着从我的身边走过,院墙边的老丝瓜静静的垂在几片干黄的残叶下,迎着微风瑟瑟发抖,而那一片片泛黄凋落的叶子,也越发的叫人心里感到深秋的凄凉。
大概过了三袋烟的功夫,新郎来了,我在院墙边偷偷打量那个男人,果然一笑露出一口龅牙,黝黑的皮肤结实的身体,他笑弯了眼睛不停的向众乡亲致谢。二妮儿已穿好了嫁衣,二婶子扯了红盖头遮住了二妮儿的脸,屋子里就剩下我和二妮儿,其实我很想对她说几句话,却感到嗓子眼被什么噎住了,一点声音都没有,我紧紧的握住二妮儿的手,院子里传来二婶子那尖细的笑声真让人心烦。二妮儿的手冰凉,手心里湿漉漉的,似乎身子有些发抖,我用双臂最后一次紧紧的拥住她,此刻,我的泪水终于在脸颊上肆意狂流。秀,出来吧,来吃喜糖,母亲在窗外喊我,我知道母亲是故意叫我,她怕我难过,十几年了我和二妮儿从没分开过。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的站在她身旁,用我的双手抚摸她柔弱的肩膀。我听到二妮儿有些紧张急促的呼吸,我知道她一定有些担心有些怕,谁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身为一个女孩子,也许这就是命吧,生下来就被老天注定了的,任谁也改变不了。
迎亲的是一挂老牛车,上了轿帘都是大红的,就连那头老黄牛的头上也戴了一朵大红花。新郎喜滋滋的对二婶子说:“妈,时间不早了,那我们就走了,以后我会带二妮儿回来看你”。二婶子说好,点头应了,声音有些梗咽,便不再做声。媒婆三姑把二妮儿从屋里扶了出来,慢慢的爬上牛车,一声清脆的鞭响,牛车转头出了二妮儿家的院子,上了门外的小路。唢呐声伴着鞭炮齐鸣,在院子里飘起一阵阵青烟,我默默的跟着牛车一直送到了村口,小孩子们都去抢喜糖了,我站在那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槐树下,目送着那片火红渐渐远去。唢呐声越来越小了,牛车也被晨雾掩住成了一片朦胧的影子,恍若间我好似看到了一片火红的花海,是那样的绚烂美丽,又好似看到了二妮儿的脸,看到她大大的眼睛,甜甜的酒窝,她开心的笑着,跑着,是那么的快乐,却,离我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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