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

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段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柳闭门而不纳，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矙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矙其亡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

【解说】

这一章是要说明孟子的一个什么思想，一下子看不出来。

1、公孙丑的问话，同6·1章陈代说“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一样，也是针对孟子不肯主动求见诸侯国君主而发。注意：“何义”可以翻译为“是何道理”，因为“义”字有“道理”的义项；但公孙丑更明显是说：这样表现不合适吧？——“义”的初义是“合宜”（“义者，宜也”），由于合宜的做法必为大家遵循，也就逐渐成了规矩、道理。

2、孟子的答话少有关联词语，句义和句子间的联系很多要靠自己“悟出来”。我的领会是：头句是总领，直接解释他“不见诸侯”的原因乃是为了遵循自古以来的规矩（“古者”是指时间；“不为臣”即“非其臣下者”，“不见”是说“不主动求见”）。——后面的话全是为确有这个规矩作指证，所以只有“知识性”没有“思想性”，读不懂无关紧要，看一下译文就足够了。

3、但我想说个感想和推测：我很相信，古时确有“不为臣不见”的规矩。根据是：有关君臣关系的道德规范，按孔子的说法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因此，为了表示对“自己的”君主有忠心，就要避免他怀疑自己有“二心”，就要自觉地、刻意地避免同“别的”君主的接触，这必然是“为臣者”的普遍心理，自然也就成了“规矩”。——可见这规矩其实是为臣者定下的，并非君主、主子方面的要求，就像“借债要还”这条规矩必是借债人首先提出的，而非债主的规定一样。交代一句：这都是我个人的“想法”，不是介绍学界的“研究成果”。

4、我还有个想法：求见某人，多半是请他帮忙，而面对“该不该主动求见”的问题时，正直的人想到的必然是：我为了让他帮忙就讨好他吗？这，有失尊严，我不愿意；那就改为向他申说他可以也应该替我办成此事的理由吗？这，像是我上门去教训他了，哪能这样请人帮忙呢？于是结果必然是：若想做君子，就要非不得已时决不求人。——我据此以为，此章主旨就在申说这个道理，和彰显孟子的这个方面。这里也反映了孟子的平等观念：对话双方在人格上应是完全平等的，任何一方都不要讨好对方，也不要让对方为难；双方谁都不觉得“低人一等”时进行的对话，才可能取得实质的成果，才是成功的对话。这是孟子给我们留下的极为宝贵的精神遗产。

【辩析】

这一章，孟子说的话多有歧义，我的译文表达了我的理解，但我不敢肯定不同的理解一定有错，就不做辩析了，只把《杨著》的译文抄录给读者：

公孙丑问道：“不主动地去谒见诸侯，是什么道理？”孟子说：“在古代，〔一个人〕如果不是诸侯的臣属，便不去谒见。〔从前魏文侯去看段干木，〕段干木却跳过墙躲开了；〔鲁穆公去看泄柳，〕泄柳关着大门不加接待，这都做得过分；如果逼着要见，也就可以相见。阳货想要孔子来看他，又不愿自己失礼，〔迳行召唤。有这一条礼节，〕大夫对士有所赏赐，当时士如果不在家，不能亲自接受拜谢，便得再亲自去大夫家里答谢。因此阳货探听到孔子外出的时候，给他送去一个蒸小猪；孔子也探听到阳货不在家，才去答谢。在这个时候，阳货若是〔不耍花招，〕先去看孔子，孔子哪会不去看他？曾子说：‘竦起两肩，做着讨好的笑脸，这比夏天在菜地里工作还要累。’子路说：‘分明不愿意同这个人来谈，却勉强和他说话，脸上又表现出惭愧的颜色，这种人，我是不赞成的。’从这里看来，君子怎样来培养自己的品德节操，就可以知道了。”

【译文】

公孙丑问孟子：“先生您不愿谒见诸侯，是什么道理？”

孟子说：“古时候，谁不是某诸侯的臣下，他就不见那诸侯的。所以有段干木越墙躲避魏文侯的造访，和泄柳关门不接待鲁穆公的故事。这两例确实太过分了，其实，迫不得已时，见一下也是可以的。（另一著名的例证是：）阳货希望孔子前往见他，又担心孔子因碍于礼数而不来，就利用大夫可以赠赐礼物给士，士若因故未能在家里接受礼物，就须事后前往大夫家中拜谢这条规矩，在探听到孔子不在家时，给孔子送去一只蒸熟了的小猪（以期孔子按礼数前往拜谢他）；但孔子也特地在探听到阳货不在家时才上门拜谢（结果是两人终于未能在哪一个的家里相见）。阳货要是不耍那个小聪明径直去孔子那里，孔子哪会不接见他呢？曾子说：‘耸起肩膀，装出笑脸去巴结人，真比大热天在地里干活还难受。’子路说：‘明明合不来还要交谈，看着对方羞惭得脸色通红，这不是我能够做得到的。’由此看来，君子想培养出怎样的道德操守，就可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