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孟子为卿于齐，出吊于滕，王使盖大夫王驩为辅行。王驩朝暮见，反齐滕之路，未尝与之言行事也。

公孙丑曰：“齐卿之位，不为小矣。齐滕之路，不为近矣。反之而未尝与言行事，何也？”

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

【解说】

这一章，知道以下这些就全懂了：“卿于齐”是说在齐国做大官（“卿”是泛指高级官员）；“盖”是一个地名；“为辅行”是说作为副手同去（“辅”是辅佐义，这里用作名词）。“反齐滕之路”等于说“在往返于齐滕两国的旅途上”。“言行事”是“谈论（这次执行的公事）”的压缩表达。“反之”是合词，等于“来回”（“反”同“返”，“之”是“去”义）。末句的“夫”字是代词，指王驩，可译作“此人”；“既或治之”的“既”相当于“全部”，“或”相当于“必”，“治”是整治、处理义。

【辩析】

孟子答公孙丑的话，《杨著》的译文分别是：“他既然一个人独断独行了，我还说什么呢？” 《傅著》的是：“他既然事情都办好了，我还说什么呢？”——认可我的解读，就都翻译错了：后句中的“言”字乃是重复前文中的“言”字，特别是公孙丑问话中的“言”字，所以仍然是“商谈”义，不能翻译为“说”。因此，孟子答话的意思是：“此人一定要什么事都管，我跟他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很明显，孟子是因为感觉到了，“此人”敢以副手身份而“既或治之”，非其个人性格使然，乃因受托于齐王而以齐王“替身”自居了；因此，他始终不“与言行事”，不是对此人的容忍、退让，而是对齐王的抗议与藐视，其实是告诉齐王：既然您对我放心不下，我也就不屑于给您办事了。

【译文】

孟子在齐国担任国卿（期间），曾受命前往滕国吊丧，齐王派盖地的长官王驩做他的副手，与他同行。王驩早晚同孟子相见，两人一起往返于齐国至滕国的路上，孟子却一直没有与王驩谈及关于这次差事的问题。

公孙丑说：“王驩作为齐国国卿的职位不算小了，从齐国到滕国的路程也不算近，但往返途中您未曾与他谈过公事，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回答说：“此人无论大小事项都必抢着操办，我还同他商谈什么？”

4·7

孟子自齐葬于鲁，反于齐，止于嬴。

充虞请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严，虞不敢请。今愿窃有请也：木若以美然。”

曰：“古者棺椁无度，中古，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于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后尽于人心。不得，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有财，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独不然？且比化者勿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恔乎？吾闻之，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

【解说】

本章不过是介绍孟子对于丧葬、棺椁之事的一些具体想法，除了说明孟子重视孝道，是个孝子之外，实在没有多少“思想性”。——但文字颇不好懂，而且简直不可能提供文字能同原文“对接得上”的译文。我不敢详作解说，只能提供以下指点：

1、充虞说的话：头句是客套话，直译是：“您当时一定不知道我充虞不能干”（暗含“所以才委托我……”的意思）：“前日”是指孟子委托他办事之时，“不肖”是“贤（能）”的反义词。第二句说的“匠事”是指为孟子母亲制作棺木之事（记得3·7中有“巫匠”一词吗？）“敦”字用作动词有督促义，这里自可译作“督办”。第三句仅一“严”字，我以为等于说：当时您事情多，没时间细作交代。因此，第四句末的“请”字是“请求您详作交代”的省略。最后一句的“木”字是特指“棺木”；“若”相当于“似乎”；“以”是程度副词（同“已”），相当于“太”；“美”是由“茂盛、丰收”义引申来的“大”的意思。——从孟子做的回答看，这些理解不会有误。

2、孟子的回答：头句中的“度”字是“法度”的“度”，此指规矩、规定。“椁称之”是说：外棺同内棺相称就行了。“非直为……然后……”是个句式：“直”相当于“只是、仅仅”，“然后 ”相当于“还要、更要”。“不得”与“无财”对举，我以为是指没有得到相当的社会地位，也即较高的身份；两个“不悦”应是特指“心存愧疚”。承上文读来，“（我）得之为有财”句应是说：我是“位”与“财”这二者都得到了的，即此句中的“之”字是指代身份，“为”字相当于“且”。——这是凭事理逻辑可以推知的，读古汉语需要有这个“本事”。又，后文的“且比化者”句中的“化者”是指“死者”，这毫无问题，据此就又该推定：“死者”前头的“比”字是借作“庇”，保护义；“勿使土亲肤”是交代具体护法，故而此句同后句是一起说：而且，保护死者，不让他的身体（皮肤）接触泥土，这对于未亡人（亦即孝子）来说，不是很开心的吗？（注意：“亲”字用作动词是接触义，即是“授受不亲”这说法中的“亲”，“独无”句是蕴含肯定回答的反问句，其中的“恔”字是开心的意思）。

【辩析】

1、充虞说的话，《杨著》翻译为：“承您看得起我，让我监理棺椁的制造工作，当时大家都忙碌，我虽有疑问，不敢请教，今日才来请教：棺木似乎太好了。”——我以为，后几句明显是误译。同我的译文比对一下吧。

2、“自天子达于庶人”以下六句，《杨著》的译文是：“从天子一直到老百姓，讲究棺椁，不仅是为着美观，而是要这样，才算尽了孝子之心。为法制所限，不能用上等木料，当然不称心；能用上等木料，没有财力，也还是不称心。”

3、“且比化者勿使士亲肤”以下两句，《杨著》有注曰：“比——去声，为也。” 翻译为：“为了不使死者的尸体和泥土相挨，对孝子说来，难道就足以称心了吗？”——末一句，杨译是：“我听说过：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当在父母身上去省钱。”

【译文】

孟子从齐国去鲁国安葬母亲，返齐途中，在嬴那地方停留了一下。

（替孟子办理母亲丧事的学生）充虞（对孟子）说：“承蒙您看得起我，让我监理制作师母棺椁之事，由于时间紧，当时未敢一切都向您请示清楚，现在有件事要向您汇报请示：棺木似乎太好了，恐怕超出了规格。”

孟子回答说：“上古时期对于棺椁大小等还没有规定，到中古时才规定内棺用料是七寸厚，外棺用料同内棺相称就行了。从天子到普通百姓，都希望棺椁好一点，但都不仅仅是为了美观，更是为了尽孝心。因此，如果由于自己社会地位低没有资格让父母用上好棺椁，会感到愧疚的；如果由于财力不够而做不到，也会感到愧疚的。我现在既有地位，也有财力，况且古人都这样做了，我为什么偏不效法呢？而且，让死者的遗体不挨着泥土，孝子不是会感到心安一点吗？我听说过，君子不必因为爱惜天下财物就在安葬父母的事情上舍不得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