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夜郎(谢大光)
(2014-08-29 19:04:33)品读夜郎
——《夜郎词典》序
谢大光
痴迷的力量到底能够有多大?实在难以说得清楚。眼前这一部《夜郎词典》,再次证明了作者对于五溪文化的痴迷,倒是确实的。去年,作者出版《走进五溪大湘西》时,我曾称其为五溪文化的纲要,希望作者以此为契机,将五溪文化这部大书的章节段落逐一展开,深耕细作,扩大战果。没想到夏长阳早有此意,钻入五溪文化一发而不可收,又拎出夜郎这个题目大做文章,搜索爬梳于方志典籍之中,实地探访于舞水上下,挖掘出55个有关夜郎的词语,以此为经纬,洋洋洒洒,纵横交错,仅只一年多,就推出图文并茂的《夜郎词典》,令隐没于历史之中,颇有几分神秘色彩的夜郎文化,以文学的形式呈现于世人面前。
五溪文化博大精深,随便拎出一个题目,都可以做成大文章。夏长阳选择夜郎,既是受夜郎故地文化遗存的感召,也顺应了市场经济大潮的激荡。十年前,我的一位苏州朋友吴恩培,在研究吴文化的过程中,注意到随着旅游开发和市场经济观念的注入,自古就有的文化争夺,正在掀起新一轮的拉锯战。他在《文化的争夺》一书中,不无赞许地写道:“在这些文化的争夺中,无枪弹之声震耳,无硝烟袅袅蔽日,双方仅止是儒雅地引经据典,鼓唇弄舌,温文尔雅的背后,掩不住各自热爱家乡、珍惜文化的心情。到了当代,更掺杂了发展地方经济的功利目的。”近年来,在一些地方兴起的夜郎文化热,应该就是相关文化争夺的直接产物。
古夜郎国在历史上存在了六百多年,从战国时期至西汉河平年间,曾三度兴废,极盛时疆域横跨湘黔滇川桂,称得上是西南大国,并非有些史书所谓的蕞尔小国。西汉以后,夜郎国虽在战乱中灭亡,文化遗风仍绵延不绝,导致唐宋时期,在湘黔等地曾四度设置夜郎县。今湖南新晃即为其一。由于夜郎诸地深处大山之中,交通阻隔,音讯不畅,带来许多历史的误解,遂使夜郎成为汉语成语中的一个有些令人难堪的符号。这成语的流传,更造成夜郎人的自闭心理,益发湮没了夜郎文化的光彩。其实,夜郎故地至今都还依稀可见自家独有的习俗和艺术。进入新世纪,夜郎人眼界开阔,观念更新了,新晃的文化人不甘自我封闭,策划着利用“夜郎自大”成语的知名度反弹琵琶,响亮地喊出“夜郎志大”的口号。他们的想法得到县领导的支持.全县上下形成共识:把夜郎当做一个品牌来经营。新晃抛出一块石头,媒体纷纷推波助澜,黔滇川桂各夜郎故地谁都不甘于落后,争相请专家学者论证与夜郎的关系。一场夜郎争夺战炒热了夜郎文化,提高了新晃的知名度,为各方经济提供了发展契机。通过成功策划这场没有输家的文化争夺,新晃打响了夜郎品牌,经济上了一个台阶,人的精神得到振奋,城市面貌一年一个样。
2006年春,我借赴湖南开会之机,顺访怀化,夏长阳和时任新晃县文化局长的江月卫,邀我到新晃一游。舞水河畔的夜郎古乐城,雄峙的大前门,朴拙的竹王祠、观音殿、藏印殿虽都系新修,其中透出的文化气息却是久远的。据远古传说,竹王顺水漂来,剖竹而生,长大后智勇过人,带领子民披荆斩棘,建立夜郎国,创造一方文明。夜郎人世代感念竹王的功绩,至今民间尚遗存着竹王出世、竹王祭、葬竹、陪竹等仪式习俗。更难忘,入夜时分,夜郎寨灯火通明,鳞次栉比的餐饮店家热情迎接、却又互相谦让着客人,好像不是在做生意更像在串亲戚,一家纳客,四邻欢喜,一派古风暖人心。酒兴正浓时,山道旁的空地上响起鼓声,附近村寨的中学生们跑来跳起了傩面舞,调皮的孩子一边跳,一边悄悄摘下面具向熟人吐舌头。舞至高潮,有些胆大好奇的客人,也被拉下场去共舞。此时,明月当空,主客尽欢,古朴淳厚的夜郎文化气息令人流连忘返,真有今夕何夕之感。
读《夜郎词典》,唤起我对新晃的美好记忆,想到一句成语造就的腐朽与传奇,又不觉心中好笑。真要感谢两千年前,将“夜郎自大”搬入成语的始作俑者,尽管从今天的观念看,他表现的是典型的中央王朝老大自居的心态。历史证明,自大者并非夜郎,倒是那些以无知为有知,自以为是的人。时下常有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一说,殊不知戏总有散场的时候,戏散了戏台还在。文化更像是奔腾不息的江河,曲折宛转,跌宕起伏,乍东还西,其流向非前人所能预料。身处变革的年代,口号与时尚固然诱人,我们还须为已经逝去,或即将逝去的文化做一些实事,一点一滴,尽力而为,正像今天的夜郎人和这部《夜郎词典》的作者。
二0一0年八月于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