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Absent Piece
(2012-02-01 11:0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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偽原創 |
分类: ATV |
1.
蒼垂目凝視著手機上的簡訊,沉靜的臉上沒特別的表情。
午後四點半的陽光從拉開窗簾的長窗灑落,把他的側影映繪在地上。
他坐在一張考究但也老舊的皮質辦公椅上,並不時髦但當年也價值不斐的手機擱在闊面辦公桌上。
「晚上八點,雲渡小築,事關一步蓮華。我想你猜得到我是誰。」
蒼的手指輕輕撫摸手機邊緣,這則簡訊透過商用簡訊平台發出,署名僅顯示了四個點點。
一會兒,蒼按下桌上電話機的免持按鍵,撥了一個分機號碼。
『執行長,您找我?』電話機傳出翠山行的聲音。
「幫我查一下『雲渡小築』,風雲的雲,三點水的渡,大小的小,建築的築,謝謝。」
『好的,馬上回覆您。』
蒼再按了一次免持按鍵,結束通話。他退出簡訊畫面,把手機挪到一旁。
沒幾分鐘,翠山行拿著一張A4紙過來,放在他面前。
「您問的應該是這個,雲渡小築是家餐廳,雖然叫小築,其實並不小。開在雲渡山上,在網路上口碑不錯,需要幫您訂位嗎?」
「不用,謝謝,這樣就可以了。」
翠山行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蒼稍微目送了一下翠山行的背影,任何老闆找到這樣的秘書應該都別無所求了,能幹聰明又不致聰明過頭,對於交辦的任何事都不會問太多,很聽話,很忠實。
他隨意瀏覽了一下列印在紙上的資料,稍稍有些漫不經心,畢竟他並不關心那裡提供了怎樣的餐點與情調。
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前,俯視窗外的蓊鬱。這裡景色優美,但從工作眼光來看,未免太過偏僻。
這裡的人不止一次建議應該要換個地方,雖然他們並不是一般的營利機構,也許不需要考慮門面光鮮的問題,但生活機能到底是差了些。別的不說,光是吃飯這件事就夠麻煩了。如果不自己帶飯,基本上這附近根本沒賣吃的,外賣也不肯送到這麼遠的地方。泡麵乾糧等物是不用說了,有些人乾脆在廚房的冰箱裡儲備食材,中午就在所裡煮煮簡單的湯麵之類聊備一餐。
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翠山行發現蒼為了省麻煩根本不吃午餐,開始每天帶一份三明治之類的東西作為上司的午食。
翠山行沒有拿任何發票來報銷那些三明治的花費,也不好公費私用直接加薪,所以後來蒼從自己的帳戶匯了一小筆錢到翠山行的薪轉帳戶。最開始翠山行還跑來找他以為是匯錯了錢,推辭一番最後接受了。翠山行每個月都給蒼一份帳目,上面清楚列明了午間輕食的費用,蒼從未仔細看過,他通常只瞄一眼最末的餘額,確保能在那筆錢快用光時再次匯款。
差不多六點之前,人都走光了。從這裡回到各自的住處需要不少時間,所以也沒什麼人願意賴在辦公室裡不走。照往例,蒼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不考慮他的職位的話,這完全合理,因為他住的地方離此不遠。
蒼用鑰匙鎖好了門,啟動保全,走下具有古典雕花扶手的弧形樓梯,踏著花色已經磨模糊的地毯走出大門,再鎖門,啟動第二道保全。這幢處處流露古典韻味的老房子裡沒什麼值錢的東西—房子本身不算的話,但有些重要的文件,基於對當事人的責任,有必要做到職業份內的謹慎。
蒼信步走到自己的車子,不是特別名貴的品牌,但是部性能不錯很實在的好車,淺金色的外殼優雅細緻,不會太引人注目。
蒼坐上車,發動引擎,把方才塞進口袋的那張列印了雲渡小築資料的A4紙展開放在副駕駛座的椅子上。或許弄個GPS比較方便,但好像也不是常用得到。他稍微瞄了一眼紙上的地圖,然後把車駛離。
※
「您好,先生,請問幾位?有訂位嗎?」雲渡小築的侍者詢問。
蒼稍稍偏了偏頭,然後把目光放到年輕的侍者臉上:「應該是兩位,我叫蒼。」
「蒼先生,您請稍等。」一邊耳朵上帶著藍芽耳機的侍者查詢從電腦中查詢訂位記錄,然後拿起對講機:「兩位,B-20。」
「蒼先生,這邊請。」侍者把蒼引領到樓梯入口,請他直接上樓。
鑄鐵與原木建構的樓梯同時具有頹廢的現代美感與古樸的氣質,與整個餐廳裡的氛圍合拍,踩在上面會有特殊的隱隱迴響。
蒼慢慢登上二樓,另個侍者拿好了菜單等在那裡,將他帶到二樓一個角落的位子。二樓的四面牆都鑲了大片大片的玻璃,擦得晶亮無比,這位子是可以看到夜景的好位子。
「這是我們的菜單,另外這份是飲料單,請參考。請問您是先點還是等另一位也到了再點呢?」
「我看一下。」
「好的。」
侍者退開。
蒼看了一眼桌上玻璃罩裡穩穩燃燒的燭火,慢慢打開了深紅色布面裝訂的飲料單。
蒼沒有戴手錶的習慣,也沒有掏出手機看時間,他不急,晚上沒有其他約會,並不是非常介意如果對方遲到甚至放他鴿子。
他翻過一遍飲料單,抬手招來侍者。
「黃金阿薩姆,熱的,謝謝。」
蒼並不指望在餐廳喝到什麼好茶。以個人口味而言,他喜歡中國茶勝過紅茶,但紅茶要出岔的可能比較小。他不並特別喜歡阿薩姆,對他來說烘焙過重了些,但似乎比較適合晚上喝,也許只是他現在這麼認為而已。
二樓的客人不多,也許週末會是滿的。空間裡瀰漫著異國情調的音樂,音量剛好可以被聽見又不會太明顯。
幾分鐘之後,蒼的茶來了。白瓷的歐式茶具與這裡的氣氛有些不搭,但是與茶很搭就是了。侍者把茶杯的耳朵調整到蒼的右手邊,提起茶壺注入了半杯茶,在燭光與昏暗的燈光下,茶湯呈現濃郁的深暗紅色,幾乎像是透明了的血。
「請慢用。」
侍者走開之後,蒼提起茶杯,淺淺啜飲了一口,還算可以,他寬容地這麼想著。
蒼把杯子放回茶碟上時,穿著黑色衣褲的男人走進他對面的位子,坐了下來。
「你的腳步很輕。」
「只是習慣。」那人這麼淡淡說,順手撥開落在額前的一縷長髮。
蒼沉默了一下:「坦白說,我沒想到你會現身。」
「還這麼大剌剌的。」
「我不能說你絲毫不引人注目。」
「我看起來也不像通緝犯不是嗎?」
「你確實不是。」
那人帶著譏諷的意味勾了勾嘴角:「不是嗎?只是負責單位不同而已,不過估計他們最近也沒功夫留意我吧!」
最近發生兩起爆炸案,有關單位的人員疲於奔命。
蒼看了看那人:「你總不會是找我來閒聊的吧?襲滅天來。」
被稱為襲滅天來的男人閉著嘴以與茶湯顏色相近的眼眸望他,一會兒之後,緩緩開口說:
「先點餐吧!我餓了。」
※
襲滅天來拿著紅酒杯,靜靜注視蒼。
「怎麼?我吃東西很好看嗎?」
「我只是在想,照你這吃法,吃到一半也全都涼了。或者不合你胃口?」
「沒,我向來如此。」蒼慢慢切下一塊根本不需要用上餐刀的嫩魚肉,多種香料烹煮的醬汁味道很好,比他原本料想的要好得多。這餐廳並不是單賣情調的地方。
「你認為我約你來的目的是什麼?」
「你不是說了?一步蓮華。」
襲滅天來的眼睛裡也許動了一下,也可能只是燭火搖曳的光影。
「說不定只是釣你的餌而已。」
「或許。我並不瞭解你。」
襲滅天來微微聳肩,微微勾起嘴角:「也是,你最多,看過照片裡的我而已。」
蒼低垂著眼簾,輕輕開口說:「不過我跟你的『better mirror image』很熟。」
襲滅天來發出一聲低低的輕笑,啜了一口紅酒:「你果然看過那些簡訊。」
蒼抬眸瞥了襲滅天來一眼,沒有開口。好一會兒,才慢慢說:「我跟裡面有個人很熟,稍微瞄過,不是從手機裡看的,是印下來的東西。」
「我猜那個人讓你看,是想問問你的看法?」
「嗯。」
「結果呢?」
「什麼結果?」
「你的看法。」
「沒有看法。我對你完全不瞭解,無從判斷。」
襲滅天來也許笑了聲,也許沒有,這裡很安靜,但不全然安靜,背景音中混雜了音樂與細碎的話語聲。襲滅天來半張臉的輪廓隱藏在水晶酒杯後頭,切割了表情。
「至少,那些簡訊確實是你發的。」
「何以見得?」
「不曾公開的簡訊內容,除了看過的人,知道的就只有發出去的人,與收到的人,而收件者……」
襲滅天來輕輕放下酒杯:「我沒有殺他。」
蒼閉上了嘴,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你找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難道還不夠份量嗎?」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信你?」
「不憑什麼,也許我只是賭一把而已。」襲滅天來往後稍微仰了仰身子,讓自己以更舒適的角度整個窩進座椅裡。
蒼放下刀叉,放棄已經冷透的魚。
「……他還活著嗎?」蒼低低開口問。
「你認為我曉得?」襲滅天來挑起了一邊眉:「因為雙胞兄弟應該互有感應?」
襲滅天來嘲諷地笑了笑:「那麼他該早就查覺到我的存在了。」
「我只是想確認,你說你沒有殺他的完整含意。」
襲滅天來用手指輕輕捏住酒杯口,慢慢轉動酒杯,沉默了一下,然後說:「要將一個人帶走囚禁起來,這辦得到,前提是我得知道他在哪裡。」
「為什麼找我?」
「不是他的每個朋友我都知道。說起來……」襲滅天來抬眼注視蒼:「你比我更熟悉他,不是嗎?或許該我問你,你認為他還活著嗎?」
蒼平靜的表情也許隱隱有一絲絲搖曳,無論如何不在能夠輕易察覺的範圍。
「我不知道。」蒼頓了頓,低聲說:「我感覺如此,但不能肯定那是否只是期盼。」
襲滅天來看著他,好一會兒都沒開口,再開口時,說的卻是無關的話:
「待會兒送我一程如何?」
「你搭計程車來的?」蒼想著,以對方目前的立場,這似乎有點不夠謹慎。
「我從山下走上來的。」
「唔。」
襲滅天來沒有交代是經由何種手段途徑到達山下,蒼也沒有追問的興趣。
蒼腦子裡不是很著意地想著,徒步爬上山來,至少得花上一兩小時吧!還真是勤奮加悠閒呢,所以說似乎彼此矛盾的詞彙,有時也可以並存的。
如果襲滅天來是那些人描繪的那樣,或許會很想殺了他也不一定,蒼想著,但他不認為那些人的推測十分正確,雖說他還無法斷定,那些充滿激情與毀滅意味的簡訊到底是不是這男人發的,這個酷似一步蓮華卻又截然不同的男人。話說回來,最危險的瘋子,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
一步蓮華還活著……
揣測也罷,願望也罷,總之,這導致了蒼的決定。
※
坐在副駕駛座的灰髮男人一手微微握拳放在嘴唇上,手肘抵在車窗邊,眼睛望著窗外,那個方向沒有夜景,只有黑暗中的樹影。
「謝謝你請這一頓。你還沒告訴我,要載你去哪裡?」
方才的晚餐,是襲滅天來用現金付的帳。
「我還不知道。」襲滅天來低聲說。
蒼瞥去一眼,襲滅天來回視他,淡淡說:「放心,我沒有要跟你回去的意思。如果我想去你家,我會自己去,我知道地方。」
「有做功課不是嗎?」蒼低聲說:「你還沒說,來找我的目的。」
「有些事我得弄清楚,可你知道,這裡不是我地盤。而且,就算是非公開的,我仍然是嫌疑犯。」
「確實很不方便。」蒼的語氣很平靜。
「他們公佈死訊了嗎?」
「還沒,我不認為他們會公佈,不過他們幾乎認定是這樣,因為他們認為,一步蓮華不可能讓自己失蹤,何況還有那麼多現場證據。」
「你說手機?」襲滅天來沒有笑,但口吻裡隱隱有嗤笑的意味。
「你也知道,對某些身份的人來說,手機簡直像命一樣重要。」
「還有呢?」
「你問我?」
襲滅天來看了蒼一眼:「我沒在現場。」
「我也沒有。」蒼停了一會兒,靜靜說:「門窗沒有被破壞的痕跡,保全沒被切斷但也沒有啟動,被整理過的打鬥痕跡,浴缸清洗過,但檢測出血跡反應,墜谷的車子殘骸找到血跡與毛髮,DNA檢驗顯示是他的。」
「有找到兇器嗎?」
「沒。」蒼停了一會兒,慢慢開口:「據說,是你帶走了。」
不意外地,聽到灰髮男人低微的哼笑。
「他們有沒有問你,一步蓮華之前是不是有交給你任何東西?」襲滅天來似乎隨意地問道。
蒼轉頭看了看襲滅天來,閉著嘴沒說話。
「這很容易猜不是嗎?一步蓮華的身份這麼敏感。現在他不見了,很有可能被殺害,他想必關係很多秘密,或許會留些線索給他最好的朋友。這些推測應當是挺合情合理的。」
蒼安靜了片刻,然後說:「他們一直以為事發之後你就離境了,雖然並沒查到你的離境資料。」
「反正我這種人要偷渡或者用假身分也不是頂難的,是吧?」
「這要問你了。」
襲滅天來沉默了半晌,低低說:「我是離開了,時間就在那前後。」
「你知道案發時間?」
「有些事不像你想得那麼秘密,很多情報都可以用錢買到。」
「可是現在你又回來了,我猜一樣查不到你的入境資料。」
襲滅天來低笑了聲,沒有說什麼。
「能請問你離開的原因嗎?當然你也可以說,你只是湊巧想回去你的地方而已。」
襲滅天來閉著嘴,沒有立刻回答。車子拐過一個彎,已經能夠看到山下街道的燈光。
「我跟他起了很嚴重的爭執,我以為你知道。」
「我為何應該知道?」
「我與他之間的事,如果有第三人知情,最有可能的,就是你了。」
這一次,蒼沉默了很久,車子已經來到了進入山下城鎮的路口。
「……你是在暗示我嫁禍你?」蒼低低慢慢地說。
襲滅天來輕輕哼笑了下:「畢竟我跟你不熟。就像你不曉得我是怎樣的一個人,我也不清楚你的為人。話說回來,誰能完全瞭解另一個人?」
「確實沒有。」
「如果連出乎意料這點驚奇都沒有,那麼人類這種生物也未免太可悲了。」襲滅天來說:「前面靠邊讓我下就好,謝了。」
「所以現在你排除對我的懷疑了?」
「起碼沒有加深,但這也許只是因為你夠高明。」
「彼此彼此。」
襲滅天來低低哼笑了一聲,很輕很輕。
車子穩穩停靠在冷清的路旁,襲滅天來打開車門下了車,關上門。
灰髮黑衣的男人往前面走,沒有回頭看,揚起一隻手算是道別。
蒼把車子駛離,從後照鏡裡看見襲滅天來轉進一條巷子裡,襲滅天來可能暫時棲身此處,可能會跟某個人碰面,也可能只是把車停在那裡,這些揣測沒有多大意義,所以蒼沒有花費太多精神去猜想。
這不會是結束,只是個開始。認知到這一點,倒是不需要耗費什麼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