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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张树候《书法真诠》节选

(2018-04-13 16: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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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第一
     作字如造屋,虽玲珑奇巧,未有尽藏,而基础之奠定,栋宇之相衔,莫不以平正整齐为首要。不此之审,虽穷极华焕,而欲其巩固难矣。《梓人传》曰:「画宫于堵,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厘而构大厦无进退焉。」盖规画角度,大小则一也。今之学之,往往做蝇头小字,非不楚可观;径寸径尺,则茫然矣。是犹鸡栖豚栅之小,经营虽苟简可就,要不足以语大厦也。
    世俗作字,通弊有七:左低右高,左轻右重,左短右长,左挤右散,上锐下丰如镫檠,上宽下削如雨伞,上下窄中间宽如枣核。以之作则蝇头细字,为妍为媸,尚不甚觉,一旦扩而大之,则牛鬼蛇身,一时毕露矣。此结构之通弊,首当知所戒也。
    然则结构一皆取于正方,必如印刷匠之宋体字乃为善乎?曰:不然。字体之拼合,生而不同,当各因其自然,如竖拼者即稍长之,横拼者即稍扁之,让左让右,半侧半偃,自尔意趣横生,天机清妙也。但如上所言之七弊,亦须避之。
    右所言固皆正楷之法,而篆、隶、行、草,亦略同之


 

 

 

 


 

 

布白第二

    三代之际,无笔无墨且无纸,作字者但以漆著于简,晋人所谓八法,迩时并一法无之,宜乎无从见好矣。乃古文所传,虽寥寥数画,人知其美,试问其美安在乎?无他,其布置疏整有致,自尔奕奕有神也。意尔时之传习,但工结构布白,即书法之能事毕矣。后人踵事增华,反以失其大本,此最学者所当知也。
    历代名人遗墨,虽风致各殊,而布白之匀称则一。无如世俗学字者,但知注意有墨处,未注意到无墨处,是即刻意求工,苦心效摹,亦只得其糟粕而遗其精神,是学者之通弊。
    近代著书教人者,亦深知通弊之所在,立意矫正之,乃故诡其辞曰:“即白以当黑”,致今读者莫测其秘奥。夫即欲启迪后人,亦何事此廋词谜语,以故示其高深也,殊可异矣!
    吾谓作字之道,其结体不过一“称”字;布白不过一“匀”字。字忌冗,匀则无冗矣;字忌散,称则无散矣。笔画愈繁,布置愈宜疏,蔬则绰有余地;笔画愈简,结构愈宜紧,紧则方不松懈。此最学者所当知也。
    若初学小生,既苦一切茫然,又苦无人指导,则莫如从篆、隶求之,尤莫如从刻印求之。言之似觉迂远,行之实为捷径,此皆吾早年所经过。诚能由斯途以进,一旦参悟,无论字体若何奇零,均能妙合天然,奏刀立解也。
    或曰:子言布白,一取其匀,然则前人有言“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透风”,其言非与?曰:斯言亦颇有理,盖字须有紧密处,有疏放处,方为美书,是乃一张一弛之道也。是疏密者,为结构言之,非为布白言之也,不可不辩。


 

 

分行第三

     言字之结构,千言万语,无非求其相生;言字之布白,曲喻旁通,无非求其相让。然不独个字为然,即通行亦然,通幅亦然。古代金石所开传,如周、秦大小篆,以及汉代碑铭,其行列疏朗者无论矣,若周代彝器之铭,有极错杂者矣,顾虽纵横穿插,纷若乱丝,要无一处相抵触,亦且彼此相顾盼,不惟其字足法,即其行款亦应师也。
    前清以楷法取士,一时殿体书,实为士林之标准。第其行间无一处不相抵触,虽有项斯标格,九龄风度,尔乃摩肩而行,叠股而坐,重重积压,气体为之不舒,成何体统,有何意趣乎?此非行款严密之过,不相生不相让之过也,学者其注意。
    大凡作字,既须上下相乘,尤须左右顾盼,务令一行若一字,全幅若一字。此其法,篆、隶、楷书犹易,行、草较准,狂草尤难,非练之至熟不能也。要知草书之精神,多半在行款之间,尤学者所当知也。
    凡题榜额,不可如店号;书楹联,不可如招牌。二者于何别之?店号招牌,意在使途人易于注目,故不以呆板为嫌。榜联如是,恶俗极矣,行款务宜散朗,精神尤要生动,方觉大雅。
     观字之际,一幅之字须合全幅观之,一行之字须合通行观之。即观个字,亦须综览其全体。若毛疵褒贬于一笔一画之间,是无知之徒也。夫一幅数行,或左右顾盼以相补助;一行数字,必上下相承以成章法,安得分裂拆碎,遂字品评也?
    三代之字。最重行间,钟鼎之文,从无挂脚空格者,即“王命”等字,亦一律接写;间有二字合文字者,皆为行间取齐之故。秦人始有抬写之例,自是以后,年月另写,撰文者另写,书丹者另写,篆额者另写,行间遂淆乱不堪矣。明孝陵有清高宗诗碑,行行挂脚,仅正中一行到底,望之殆如破伞,真乃不成形相。吾每为人书碑铭,既无抬写,亦无空格,即立石年月与撰书者之名,悉将编入文内,算清行数字数,不使有一格之空,裨就齐整,亦三代之遗法也。
    三代之际,文字之垂诸久者,刻于铜器,如钟鼎彝器之铭文是也。至于普通用者,周代则书于竹帛,商时竹简犹末发明,则刻于牛马骨片,世俗呼为“龟板文”是也。就其平正处,刻五七行不等,而其行间皆极整齐。尝于京中历史博物馆见大小数百片,字之大者如指,小者或如豆,无不神致楚楚,研媚动人。往往细于蚊脚,惜刻处平浅不能拓取。


 

 

运笔第四

    古人以漆书,但有结构布白,无所谓运笔也。自毛颍作,而形态百出,遂为作字之必要,授者受者,舍此几无所传习也。且名色孔多,曰“蚕头燕尾”,曰“逆入平出”,已乏自然之韵味,近更有所谓“始乾终艮,始巽终坤”者,支离怪诞,莫可究详。谬诬相承,转相神圣,遂致美术几同魔术焉。彼纷纷者已无庸深究矣,要其间之门径之得失,不可以不辩也,试略言之。
    凡用笔之起落使转,前人遗刻形模具在,一望而知,无事费辞矣。要以今之通弊,专重起落,亦且不知换笔,流弊既久,转成通例,即以积弊为传习之具。有志此道者,夙昔受病虽深,若稍习篆、隶,诸弊自去,所谓源之清者流不浊也。盖大乐必易,大礼必简,篆、隶之妙,妙在简易,欲成大家,不当于小节求之。
    又有中锋、侧锋之说,世俗每偏重中锋,殊不知各有妙用,未宜强为轩轾也。中锋笔多圆,侧锋笔多方;篆书多圆笔,隶书多方笔;南帖多圆笔,北碑多方笔。不得谓篆书是而隶书非,南派优而北派劣也。且有不尽能画为两界者,试观大小篆,笔圆矣,骨里何尝不方?汉隶笔方矣,精神何尝不圆?论二者之优点,中锋多浑厚,侧锋多苍峭。论二者之弱点,专尚圆,易入浮滑;专尚方,每多刻露。近代如何子贞以中锋取胜,包慎伯以侧锋见长。然子贞何尝不苍峭?慎伯何尝不圆湛也?学者苟明斯义,可无事斤斤于中锋之说,而知二者之不容偏废矣。至或偏习于一方,亦视其人之笔姿何如,性情何如耳。 
   作字须力透纸背,乃能凌空;确有准绳,乃能放纵。譬之处事,必也洞明物理,乃能超然洒脱也。若一味浮荡懒散,是庸劣也,安所取乎?
     余昔年延睢阳贾冥千授诸生武术,贾君曰:“先须将架式练死,然后教之变化。否则跳舞花样,只可用之剧台,若大敌当前,必致惊慌失措矣。”吾于此顿悟运笔之法。
昔人称王右军书,以为“铁画银钩”。吾深有味乎其言,盖言内坚劲外清润也。岂惟作字,为人亦应如是。


 

 

执笔第五 
    执笔之法,古今聚讼,学者往往为之眩惑,吾以为真多事也。老子曰:“道法自然”,此真美术家之无等咒也。吾谓执笔者尤当明其理。
    近世附会最奇者,以为王右军爱鹅,故其执笔也,食指象鹅头,名指、小指象鹅掌之拨水。然则张旭爱酒,其执笔亦应如执壶如执杯矣!有是理乎?
    然则执笔竟无一定乎?曰有。《笔阵图说》曰:拳空指实,妙用之矣。盖拳不空,则运掉不灵;指不实,则驰骤无力。其式何如?则以拇指食指上抱,中指与名指小指下抱,自能控纵如意,有何秘密哉!
    或有一拳紧握,如执铁槌,名指抠其掌心,几于出血,而犹自以为便,则何如?曰:此天生之笨伯,听之可也。蒸沙岂能成饭,又何事为若辈枉费唇舌哉!
    然则执笔宜高乎?宜低乎?《笔阵图说》曰:距离笔尖,寸二为工。然亦视其年之长幼,与字之大小,若成年之人,或作数寸外之字,执笔固愈高愈活泼也。吾每书屏联大幅,必执管之顶端,方觉指挥如意。
    又有悬腕之说,学者每多误会,明明谓之悬腕,非谓悬肘、悬臂也,学者不明斯义,往往高抬其右臂以作字。夫坐而运笔,断无两臂齐举之理。两肩不平,身段先已不正,且用力于臂,肘且失其用,腕更无力矣,何以作字?吾友上虞罗颂西,尝与余论执笔,言之綦详,今犹忆之,书以诏吾党。
    作径寸以内之字,或蝇头细楷,则固坐而从事矣;若作三寸以外之字,则以立书尤便,身体活泼,目光开展,臂肘皆尽其用,挥洒自如,极为愉快。


 

 

选毫第六
    作字之用笔,如军人之用械,虽曰仗屈卢之矛,佩步光之剑,宝则宝矣,其如不能克敌何。尝见有人,书法亦殊不恶,而终身受笔之累者,偶用别种笔书之,亦远胜于畴昔,乃卒不肯舍其甚不便而用其甚便者,是诚不可以理解矣。
    然则选毫宜如何?曰无一定。尽人皆用,而不合吾用则舍之;人所共弃,而甚合吾用则取之。武三思曰:“吾不知何者为善人,何者为恶人,但使与我善者即善人,与我恶者即恶人。”其持论之是非姑不论,若吾人之用笔,当奉为至言焉。豨芩可以愈疾,其效或捷于昌阳,并辟用于治兵,立功且大于槊。与世俯仰而与已龃龉,夫何取焉?
   或有好为其难者,以为他人所不能用、不敢用者,吾独用之,愈足见奇。然则譬之竞走,人皆驰乎康庄,我独走于棒莽,何取乎成?曰:故为其难,庶可遇难而不困。然则书法乃美术之事,闲情之务,稍不适宜,可以不作,又何事为其难也。
    制笔之原料不一,笔工之做法亦不一。尝见宋、元、明代名人遗墨,悉刚毫所书。近来或以羊毛制笔,工省价廉,亦颇可用。若谓作字必用羊毛,岂大不谬。吾亦尝取羊毫试之矣。其佳者毛甚粗而色黄亮,用之亦觉刚柔适中,但佳者恒不多得。市场所卖,毛冗细而色纯白,是毳也,非毫也,濡墨辄如丝絮之着水,瘫软不能起,乌能作字?又有选毫虽佳,而其做法或过于粗短,过于细长,亦不合用也。
    笔用久则愈佳,以其宛转随意也。吾见学子岁数易笔,非笔易败,实胶墨败之也。墨中有胶,极能损笔,写字既毕,宜将余墨洗去,悬当风处,不惟可久,且久而益佳也。


 

 

择纸第七
    古代名纸,种类甚多,岁曾见之,未尝染毫其上,性质不可得而知。余作字以陈纸为上,生纸次之,熟纸又次之,矾蜡、泥金为下。陈纸之美,尽人知之矣;矾蜡、泥金,滑不受墨,着笔如马行冰上,虽有骐骥之足,不能恣意腾骧。前代名人遗墨,见于此等纸上者,神气多不畅,是已可证。又且年久极易焦脆,片片冰裂,不堪触手。书之不能尽其意,藏之不能传诸久,徒取一时美观而已,殊不足贵也。
    绫绢作字,次于陈纸,而胜于生纸,虽则滑腻,究与矾蜡、泥金不同。惟胶矾或不合式,着墨辄如油与水之不相入,则莫如生绫绢为佳。但必取厚实密致者,若太粗松浇薄,一经挚曳,遂成斜幅,不成字形矣。
   初学习字,用纸原不能如许苛求,然亦必纸能受墨,不滑不滞,方为合用。尝见有一纸书竟,覆背再书者;更有于夹缝叠书者,笔易全不能见,暗中摸索,于何练习乎?又有蘸水书石,以资练习者,是与坐卧手画衣被皆穿,同一荒诞矣。若性既嗜书,无力购纸,蕉叶、柿叶最为合用,但亦只其面受墨,其背则否。
    陈古绫绢,往往滑不受墨,或有持此求题跋者,先将绫绢微加湿润,朴粉其上,书竟,然后拂去。不先审慎,骤然着笔,既不受墨,又难中止,奈何!奈何!


 

 

率性第八
    语云:“率性之谓道。”天性生而各殊,即求道不妨分途也。孔门十哲,分以四科,未尝强颜、闵以言语,强游、夏以政事,用能各造其极也。作字亦然,以故欧、虞、褚、薛,不相蹈袭;苏、黄、米、蔡分道扬镳。并而生,未尝互相标榜,遂使笔化墨雨,璀璨艺林,千声万色,蔚为大国也。自朝廷以楷法取士,沦为利禄之门。学者趋于风尚,削足以就履,遂致千篇一律,死气满纸。由是殿体书遂为艺林所不齿,而玉堂清贵之上,亦罕有以书法名家者,致有由也。
    今之习字,通弊有二:学者,好为舍已以从人;教者,又每强人之从已。初学知识未开,罔知别择,原无足怪,而教者不应戕学子之性灵,妄自神圣也。无论教者所造未必神圣也,即神圣矣,与其使我之外,复增一我,何若使圣之外,更增一圣也。况教者出于性灵,学者得之标榜,即使步亦步、趋亦趋,亦万不能逮其师也,必也。吾谓教人者,但当因学子笔之姿,为之多其标本,且与学者商榷,半令自为主张,教者不过作识途之老马,俾勿入于坎沟 、陷于荆棘足矣。令其自为别择,从其心之所好,自尔事半功倍。如梁闻山不纳邓完白为弟子,此种高谊,所以不可及也。
   吾有故人,其子酷爱汉隶,其父乃强之学《帖》,子乃愤弃书不学。为人师者而若此,岂不误事。
   或曰,衡以春华秋实之理,早岁学书,似以肥厚柔嫩为宜。曰:不尽然。夫松柏生而枝干坚挺,桐梓老而皮肤泽润,均不害其寿且孶也。八墨、三儒、十宗、三乘,圣哲垂教,尚尔纷歧,施教者,但当因其势而利导之,何必拂其性而矫揉之。良医疗疾,必询所欲;庸医临证,偏多禁忌。亦真操术有工拙,既不能尽物性,遂不得不强人以从已也。
    学字固在工力,要必生而有笔情墨趣,乃克从事。尝有后生学字,布白结构,悉能如法,而木强无韵,如雕塑焉。又有后生,从吾讨论经年,别后并布白忘之矣,是皆生而与此道无分也。教喑哑以宫商,养藤萝为乔木,即伶伦、郭驼亦穷于术矣。是即可以不学。
   古之成书者,其人往往非忠耿即奸邪,否则,或高人逸士,与夫性情乖张者为多,何也?彼其人皆一意孤行,独来独往,故能超然独表,独步千古也。


 

 

矫正第九

    语云:“率性之谓道”,何以又云:“修道之谓教”?盖性不能无气质之偏,绳愆纠谬,格其非心,所谓师道立则善人多也。譬之刚,美德也,而或愎戾不仁,何取乎?柔,亦美德也,而或萎靡不振,何取乎?作字亦然,质偏于刚也,则■之以韵籍;质偏于柔也,则辅之以坚凝;偏于拘束也,则以分布展拓之;偏于放纵也,则以绳墨约束之。固因材以造就,亦救弊而补偏,人之所以赖有师资也。若生而庸劣浊俗,支离傝冗,毫无笔情墨趣者,亦尽可以不学。美术之事,半由天授,固不能人人擅长,亦无须人人擅长也。
   或有学子性喜篆、隶,不习真、草,果于篆、隶有得,真字亦必不恶,不过笔致少生动耳。若但习草书,他无所学,必致浮荡无根,此大不可也。譬之人家子弟,规行矩步,拘谨自守,虽少风趣,要不失其威仪。若一味放诞风流,洒脱自喜,一旦束之以冠裳,隆之以体统,遂如淋猴而冠,手足无措矣。元、明人多习《阁帖》,少功大楷,所传碑榜半如泥塑,是可证也。
   其或学子泥于前人说字之学,则广示以名人遗迹,可以证明其不然,杜撰之说,不功自破矣。又或挟其耳食之谈,沾沾自喜,则广示以前贤宝墨,以扩充其眼界,虚骄之气,自尔平息矣。若仍挟持不化,是其胸次毫无分晓,亦吠影吠声者流耳,又安足与言。


 

 

择师第十 
    学术知识之增进,悉由交换而来,绳墨规矩之平陂,尤赖模范而定。学者欲求进步,其不能无所师承也,必也。顾师法或不善,则流弊转益滋。窃谓师法今人,其弊有二。师法古人,其弊亦有二。
    其或学子奴性太深,但遇有盛名者即思仿效;又或教者予智自雄,戕他人之性灵,就一已之轨范,致令学者削足以就履,此则师法今人之弊也。
    吾于古代,酷爱《经石峪》大字,于近代酷爱薛翥江行书,而卒未曾一临摹者,虽笃好之,而笔姿不相近也。学者苟浮慕高远,不自量度,强名士为名将,窃恐拙其材且废其事矣。吾曾见初学小生,隶书学《石门颂》,真书摹《石门铭》,草书摹岳武穆《出师表》者,取径非不高,其不能就轨道可预决矣。夫九仞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企者不立,跨者不行,等以求,讵有当乎?此又师法古人之弊也。
     吾谓学字者,一当视其笔姿之所近,一当视其程度之相当。或因其所好而牗进之,或因其所偏而矫正之,固在教者精于鉴别,半令学子自为主张。而尤要者,须视其工力之所及,即如唐之颜、柳,均可学也。然如颜之《宋广平》,柳之《琅邪碑》,岂初学小生所能学步乎?步趋有先后,万不能镴等以求也。
    或曰,“公孙舞剑”、“担夫争道”,昔人皆于此悟笔妙,似古之工书者,原无一定标本,随在皆可取资矣。曰:不然,如彼所说,为神化者言之,非为学步者言也。然则初学宜何师?曰:既生今世,自应以真书为先务,自应由严重者植其基,则南帖不如北碑矣。无如今之习北碑者,已不胜其弊,则不如规模隋、唐。隋代碑版墓志多美书,惜传者殊少。唐以肃、代之际为极盛,而流弊亦最深。莫如初唐流弊差少也。待初基坚固,自尔万法随之,或探源篆、隶,或博涉《阁帖》,即盛唐诸大家,亦可供驾驭、资摹仿也。
   前人说字,有极不经而尤可鄙者。每谓自秦、汉以来,某字出自某家,某人传于某氏,至有掘发冢墓,盗人笔法者。一似古人习字,无不始终依傍一家门户,又似符籙禁咒与一切魔术,必赖秘密授受者,否则即谓之不成家数。或斥为摹习太杂,然遇有名望极大者,则又多方为之附会。如朱熹之学魏武,苏轼之学《鹤铭》者,真乃荒谬之极矣。是殆如所谓妇人之节,从一而终耳。胡乃猥陋一至于此!
    规模古人,不可视之太难,如果茫然不知其际者,亦尽可以不学。俗传有某生,就术士求授役鬼术,术士曰:“役鬼耶,试看汝背后何物?”回顾则一奇鬼,生骇绝。术士轩渠曰:“子休矣!见且畏之,尚言役之乎?”学者得一种碑帖,或师之,或友之,或奴隶之;即属美书,亦不能处处完善,选择去取,任我主张。若神圣太过,是犹某生之见鬼也,当别求可以供我取裁者。


 

 

参考第十一

    夫物之进化,由交换而来;而物之特殊,由比较而见。欲使学子了然于古人之神情意趣,非参考何由表见也?世有独抱一经,数十年莫能得其体要者,未悉古今之世变,焉知一代之得失哉?读书有然,习字亦曷莫不然。
    吾尝见有牢守一种碑帖,数十年毫无心得者,非姿质之不敏、工力之不勤也,无他种碑帖之相形,故神情不显著也。譬之摹习一种汉碑,亦必广集他种汉碑,则见有茂密者,有疏放者,有平正者,有遒奇者,有敦朴者,有秀逸者,形形色色,派别区分,而此碑之异点,斯昭然矣。见其昭然,乃能参悟其所以然,犹有颟预从事者乎?
   非独取证于纸异者,即于唐碑中取颜字之一种,亦必广集颜之各种;取柳之一碑,亦必广集柳之各碑,则见有《广平》、《琅邪》之疏放,又有《郭庙》、《符璘》之缜密,于是刻之精采始证明矣。孙过庭《书谱》,斤斤于二王,绝不及其他,观其遗迹,其得于二王者亦仅矣,岂非由于无所比较哉?
    世俗之教人者,既恐学子摹习太杂,又恐学子见异思迁,殊不知果能兼收众长,即亦何妨于杂?果能相观而善,即亦何病于迁?知识期于增进,学术贵能变化,画地自限,不其愚乎?
   随园先生曰:“凡作咏古物题,必将关于是题之典籍之故事,搜罗无遗,乃诗之成也,仍不用一典。”吾谓习字亦然,或篆、隶,或真、草,任学一门,必将历代之石刻之墨迹,凡关于此体者,尽力搜罗,乃学之成也,仍一无所依傍。若必规规于成法,昔人已先我而为之,即能与古人乱楮叶,亦随园所谓有人无我也。况乎其万不能及耶!
    随园又曰:“蚕食桑而所吐者丝,非桑也;蜂采花而所酿者蜜,非花也。”吾谓其说可以通于学字,规模古人但当会通其精神,不可徒袭其形式也。
    程鱼门论文,袁子才论诗,均谓有应读者,有应看者。吾谓习字亦然,即如汉中《褒斜道畜君摩崖》,泰山经石峪《金刚经》大字,陕西碑林,僧彦修狂草,江西某寺《心经》狂草,学者均当一见,以扩充其眼界。然似之者病,学之者死矣,不可不知。



 

 

墨妙第十二
    世之浅见者,动谓字当以某种为最佳,此大谬也。譬如兰竹之清幽,佳矣;木芍之香艳,岂得以为不佳?古松之奇傲,佳矣;垂杨之旖旎,岂得以为不佳?字之真、草、篆、隶,形式迥殊无论矣,即以古篆论,千声万色,虽精于鉴赏者,已莫能强为轩轾。至如汉隶,有《衡方》、《鲁峻》之严重,又有《石门颂》之疏荡,《孔庙》之旷夷;有《张迁》之遒奥,又有《曹全》之俊逸,《封龙山》之磊落,《校官碑》之朴厚。夫茫鞋竹杖,固是清高,而缟袂霞裙,亦征香艳。他如黼黻冠裳之名贵,轻刀快马之雄奇,岂得以若者为佳、若者非佳乎?
    至若南北朝,至若李唐,更有冰炭不相入,而皆各极其妙者。南北朝之绝异,无待赘论矣,至若有唐肃、代之际,如颜真卿之雄厚,柳公权之清劲,徐浩之敦朴,李邕之庄雅,夫固各有千秋矣!
   又如有清一代,有邓完白之缜密,又有陈曼生之荡逸;有梁巘之韵籍,又有薛鸿之磅礴,有何绍基之奇奥,又有包世臣之俊伟。其各不相侔者,用能各自名家也,各自名家,而艺林蔚为大观矣。是故精于鉴赏者,断不能以一格拘也。画有名贵、野逸两派,字亦有士气、作家二种。画之两派,不妨分途;字之二种,贵能兼胜。士气多风采,或不免单薄;作家优于气象,或失之粗扩。二者虽各有特长,各有其弱点,能兼之,斯绰然大家矣!
   随园先生曰:“诗有干无花,是枯木也;有肉无骨,是夏虫也;有人无我,是傀儡也;有声无韵,是瓦缶也;有格无趣,是士牛也;有直无曲,是漏卮也。”随园不解书法,此说何其与吾说字相符乃尔。录之以示吾党,足供参悟也。
   随园又曰:“人不和平不享福,文不奇峭不动目。”吾谓作字须兼斯二者,不然非失之平庸,即失之刻露矣。摹帖者多平庸,摹碑者多刻露,吾恒见之。
    地有温润之土,草木斯茂;人有和平之气,家道乃昌。作字固贵刚劲,然苟无妍润之气,是木强也、狠戾也,何足贵乎?


 

 

恶札第十三
    字乃美术,恶者何必称焉。但世俗往往字本恶劣,而或身据要津,或经权贵人之称许,一时慕势者和之,后世无识者亦和之,相沿既久,遂成铁案而不可移易。学子识力不足,每易为之眩惑,教者不可不指示之也。恶态甚多,兹特举其尤著者:
    一曰庸腐气。肥头肥耳,脑满肥肠,酒肉之气喷人欲呕,已不堪矣;更有痴肥如无骨,而皮肤复不润,望之如麻风病者,此种字起于嘉庆时,现今京中尤极盛行,海内仰为泰斗也。
    一曰寒酸风。肢体既委顿而无神,皮肤复枯燥若无血,以乾涩为苍老,神气皆脱。如鸦片鬼,形骸虽具,生机已全无矣。此原劣不足道,不知何以著盛名于康、乾间,至今仍多神明奉之者。
    一曰凶戾气。字固以刚为贵,究必韵籍宜人。若乃生硬无情,怵心刿目,所谓驴夫脚跟、恶僧藜杖,何足取乎?吾始见元、明人碑榜多如是,以为彼时人习《阁帖》,大楷未遑究心,亦不足怪。不料近竟有专以此为能事,遂以驰名当世者,是诚戾气之所钟也。
    一曰尘土气。字有奇正,难拘一格。乱柴乱麻,画家有取,要归纳于韵,施之无不可者。若乃内则无骨,外则无韵,一味木强,斯已不足观赏,况木而不强乎?倘使体格不凡,犹有可取;乃更獐头鼠目,支离猥琐,如饿丐垂绝,真乃无所取材。乃竟享大名于嘉庆时,至今片纸轾字,宝若球图,吾诚莫测其理由矣。
   一曰欺世者。或故作眼花手颤之态,以饰为苍老;又或于真书中,杂以似篆以隶,不伦不类之笔,令见者毁誉无所施,而高自矜许,以诧瞽蒙。此如盗贼中拐骗之一流,其冒充官长,冒为奇士者也。此种字妖,发生于最尽四十年,现今处处皆是。
   一曰媚世者。前代名家,亦往往有临仿各帖者,要不过偶然寄兴,心师其意,一已之真面依然也。乃有人焉,忽作颜、柳之庄以健,忽作赵、董之和以柔,羌无定质,但因他人之所好为转移。此如伶人献伎,忠佞贤奸,顷刻百变,本无所谓真面目也。
    书法有“飞白”之一种,不知所由来,或谓始于蔡邕,究难证实,恐系托名,唐、宋人颇重之。余始以为殆即行草书之渴笔,后乃知其以木片蘸墨,勉强书之,绝不成字,真乃下流之极矣。
   宋人陈去非,谓子云好奇,是以不能奇。苏子瞻谓其以艰深文浅陋。吾谓作字亦然。真苍老者,未尝不妍润;真奇奥者,未尝不平实。即如诗之最奇奥者,无过韩昌黎,而元微之称之曰:“玉馨声声彻,金铃个个圆。”作字之道,固亦如是。昔人评字,谓晋人尚韵,唐人尚法,宋人尚态,已鄙之矣;孰意至今,态之变本加厉一至于斯也,真前人所不及料矣。
    现代人有名满天下之一人,著书说字,累数万言,引证汉、晋、南北朝碑版极浩博,最后以殿体书备干禄,是其终点。又谓榜书至难,莫加摊谷为字,以笔钩之,恶札之恶,至斯极矣。世人犹多震其名,为之神而明之,何其劣也!
    或曰《墨妙》既在在徵引,《恶札》胡不一一证实,不愈使学子了然乎?曰:非不欲证实,不可证实,亦无庸证实也。《礼记》曰:“不訾重器。”字虽恶劣,但世人已多世守之,以为传家之重宝,若显揭之,于礼已为不可,且学者苟稍有知识,据吾所言,自能一见而知之。况吾所举者,皆名满天下之人,墨迹拓片,风行一世,固随在可取证也。若仍茫然不知其旨,则其人直等于聩盲矣。


 

 

标格第十四
   标格之立义有工匠、美术之两种,如诚郭、宫室、苍禀、府库,则工匠也;楼榭、殿陛、池台,亭阁,则美术也。作字亦然,印书之宋体字,及一切抄胥之字,则工匠也;名书宝翰,则美术也。美之说,难以一言尽,可以二者总括之:一曰气象,一曰风采。
    太古之字,寥寥数画,原无气象之可言,然疏落有致,自有一种天然风采。至于商、周钟鼎彝器之铭,往往瑰奇伟特,灿若云霞,固能气象、风采兼擅其胜者也。大小篆作,庄严名贵,风采虽不足,而其气象之典重高华,亦学子所当知也。
    篆书自秦、汉以来,除唐人李少温外,数百年来,几于断绝。清之中叶,方始再兴。大致分徽、浙两派,迥然不同,各有其长,未易轩轾。徽派,所谓纡余胜;即完白之篆,亦非无卓荦者。气象、风采,亦不尽能划若鸿沟矣。
    自汉隶代兴,有宏博如河岳者,有幽旷如林壑者,亦有猥琐无足观者,千声万色,风采气象,各竞其能,指不胜屈矣。南北朝之字,虽风味迥殊,要皆各以风采胜者。唐以肃、代之际为极盛,其气焰实足压倒初唐诸贤,如颜清臣、柳诚悬气象均极藑绝,若徐季海、李北海之风采尤为独步千古矣。宋、元、明代,书家迭出,风采之胜,标新领异。若夫天机高朗,骨格清苍,足以横绝古今者,当以王觉斯为第一。
    有清一代,书名鼎盛者,往往名实多不符,姑置勿论。如邓石如、陈鸿寿、钱坫等,率多以篆、隶擅长,亦多以风采胜者。若名不大著,而草书擅长者,如梁闻山之韵籍,薛翥江之高迈,均不愧一代大作者。其次如左季高、彭雪琴之磊落雄伟,其气象有足多者。同时有何子贞、包慎伯二人,几于冰炭之不相入,要皆各以风采胜者。
   《漫斋语录》中之论诗曰:“凡作诗,用意要精深,出语要平淡。”吾谓作字亦然,入手要劲健,成功要温雅,斯乃精金良玉之品。若风采,若气象,则存乎其人之天矣!


 

 

观人第十五
    昔人有言:“心正则笔正”。又云:“字为心画”。且历举其人以证之。吾意殊不谓然。伯夷能筑室,盗跖亦能筑室;伯夷能树谷,盗跖亦能树谷,室与谷岂因人而有异乎?技艺之事,与人品固毫不相涉也。然据吾所见,字之美者,未足代表正人;字之恶者,适足代表邪人。今略举其一二:
    如颜鲁公、柳诚悬,论者以为书如其人,不虚矣。然如蔡京之圆劲瘦逸,严嵩之骨重神寒,张瑞图之古丽精峭,王铎之清回高迈,固皆各具优长,不可一世,方之颜、柳诸贤,实足抗行而有余。而蔡、严均以权奸倾害善类,张则以工书依附魏珰,王铎本无宦情,乃依违于马、阮之间,虽云朝隐,抑已污矣。其人均不足取,要皆不害为美书也,以为代表正人其诬矣。然如《恶礼》章所言,欺世者,可决其心术之诡秘;媚世者,可决其人品之卑污。品行道德,固属别一问题,要以作字亦不可不立品也,
    书画一道,肄习者固在天姿高,尤赖根器厚。王烟客一见石谷绌已,右之石谷,终身执弟子礼,卒以成大名。无他,饮水思源,好善无已也。今之后生,往往一经长者之期许,遂沾沾自喜,漠视一切;甚或未尽穿杨之技,先关射羿之弓,遂终无所成就者,岂非根器浅溥之故。
    窃谓习字要素有四:一曰工力。虽笔情墨趣,生而过人,要非磨以岁月不为功。一曰眼界。工力虽深,苟非多见前人遗迹,只可谓乡党自好之士,不足以为天下士也。一曰胸襟。则视其所养,于下《养气》章言之。


 

 

张树侯,名之屏,安徽寿县人,生于清同治五年(1886年),卒于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是民国时期在江淮一带享有盛誉的书法大家。张氏不仅在诗、书、画、印多方面具有很高造诣,而且在书法理论研究上也有重要建树。生前所著《书法真诠》分十八章详述书法艺术的各个方面,“以五十年之考订,证三千岁之源流,开后进之坦途,辟前人之怪论”,阐精发微,指归明晰,是民国时期一部重要的书学论著。著名书法家于右任先生曾为该著题诗: “天际真人张树侯,东西南北也应休。苍茫射虎屠龙手,种菜论书老寿州。”关于张树侯的生平与书艺,《书法》杂志等刊物曾有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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