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风景——初冬，有一种美叫枯荷

    由于审美趣味的偏好，人们欣赏风景，大多追求赏心悦目的景物。而现在正值初冬，寒风凛冽，万木萧疏，百草枯萎，于是在人们的眼中自然界似乎变得那么的丑陋 。其实，那些饱经风霜而凋零衰败的事物也是自然界中的一种美，它是沧桑之美，深沉凄凉，震撼心灵，对人生的启示丰富幽邃。

    中国古代文人就深谙以丑为美之趣。东晋葛洪最先提出"以丑为美"的命题，他在《抱朴子》一书中写道："以丑为美者有矣，以浊为清者有矣，以失为得者有矣，此三者乖殊，炳然可知，如此其易也，而彼此终不可得而一焉。"他认为，美丑、清浊、得失没有绝对的统一标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审美判断与趣味。汪洋恣肆的《庄子》，也体现了以丑为美的美学特质。在《庄子》里极少用”恶”来描述丑，反而丑陋不堪的人和毫无用处的散木却是至德之物，得道之人是“才全而德不形”的”大朴而自然至美”的形象。在庄子的认知中，丑，是形体的残缺；美，是精神的纯净。庄子认为形体丑的物体可以具有精神上的美。

    到宋代，以丑为美已成了文人的共同爱好，“审丑”也成了文人孜孜不倦的文学活动。如大文豪苏轼的《枯木怪石图》（也叫《木石图》），整个画面主体便是枯木怪石，稀疏几笔恰到好处，虽无华丽意象，但却呈现出蓬勃的生命力，给观赏者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清代精通画理的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在《石》一文中对苏轼的绘画作了这样的评述：“一丑字则石之千态万状，皆从此出。”“东坡胸次，其造化之炉冶乎！”郑板桥认为，怪石之所以被人们认为是美的，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它的“怪”、“丑”。

   当代著名作家贾平凹的散文《丑石》也表现了以丑为美的审美思想。文章写了家门前的一块丑石，长时间遭受所有人的鄙视，直到一个天文学家路过此地发现这是一块陨石时，人们才改变了看法。“是的，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正因为它不是一般的顽石，当然不能去做墙，做台阶，不能去雕刻，捶布。它不是做这些玩意儿的，所以常常就遭到一般世俗的讥讽。”文章赞颂了那种不屑于误解、寂寞生存的伟大精神。

   中国是源远流长的诗歌大国，在自然美学领域，历代诗人创造出许多意境美丽动人的经典诗歌意象，如月亮、梅花、春蚕，代代相传，引起无数人的美感共鸣；而在赏丑方面，晚唐李商隐的“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名句。秋雨打残荷，自有一种别样的情趣，诗人不仅描绘出富有诗情画意的景象，而且巧妙地暗示出自己夜不成寐的雨夜情怀。纪昀评点说：“分明自己无聊，却就枯荷雨声渲出，极有余味。若说破雨夜不眠，转尽于言下矣。”形像大于思维。千百年来，义山塑造的枯荷已成为审美意蕴极为丰富的意象，给人们来带极美的艺术情趣。枯荷，是繁华落尽的风韵，是孤瘦清冷的风骨，是历尽沧桑的雕塑，是守望严冬的坚韧。

   上海地区大部分种植荷花的水域一到秋天就把枯荷清理掉，故以前我都是偶尔地零星随拍，最近听说大宁绿地今年枯荷没有铲除，特带着长枪短炮去拍摄，因为正处于放开管控后的疫情暴发期，偌大的公园美荷景区只有我一个人，好在阳光明媚，是拍摄的好时间。在拍摄的过程中，我对枯荷的美的意蕴有了更深的体验。枯荷，表面上看起来是残枝败叶，其真正的价值是残败下面隐藏着的生命之气。它迎着刺骨的寒风深深扎根于淤泥之中，残而不败，乃其风骨；残枝挺立，乃其情怀。荷的一生是绚烂的，春夏，它张扬地开过，极致地疯过。秋冬，谢幕的时候，就像法国雕塑家罗丹的雕像老妇，把自己的衰老与丑陋一览无余地展示于你，没有丝毫的遮掩与造作，任凄风苦雨的摧残，以其残缺的枝叶守望严冬，守望来年的春天，这就是生命的延续轮回。注目寒塘中的枯荷，或一片枯叶，或一颗莲蓬，或一枝茎骨，那是一种孤傲的凄美，隐藏在深处的是生气的灌注（德国大哲学家黑格尔的美学思想），这就是以丑为美的奥秘，颇有几分禅意。它只将感悟传递给灵魂圣洁、注重哲思、如庄子所说达到物我两忘境界的有缘人。（西方现代主义的文学艺术在整体的审美特征上，也是一种以丑为美的艺术。如法国波德莱尔的诗集《恶之花》。但与中国的相比，总少了一些意境之美。）

  初冬枯荷——最后的美，在光影之下，更显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