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笙箫支剑笙博客

晚秋的信笺

       晨起推窗，霜痕已悄然爬上阶前草叶。昨夜的风偷走了最后几片梧桐的矜持，只余枯枝在淡青色天幕上勾勒疏影。远处山峦被晨雾晕染成水墨，枫林却倔强地燃着火——那是一种近乎悲壮的红，仿佛要将生命最后的炽热泼向苍穹。

       清晨推开门时，风先递来一张凉丝丝的信笺——是晚秋的落款。鼻尖先接住桂香的余韵，像去年藏在书里的银杏叶，翻页时才漏出一点旧年的甜。地上的霜粒闪着碎银，像谁把月光碾成了粉，撒在青石板的皱纹里。我蹲下来摸，指尖沾了点凉，像触到了秋天的睫毛。

       信步河畔，秋水瘦成了绸带。裸露的河床蜷伏着褐黄苇草，如老者佝偻的脊背。一只白鹭倏然掠过水面，翅尖搅碎云影，涟漪荡开时，寒凉便渗入衣襟。岸边的银杏是晚秋的守财奴，攒了满树金箔，风一过就簌簌撒落，铺成一条通往岁月深处的甬道。

      沿着巷口走，墙根的月季还开着最后一朵，花瓣上凝着霜，像裹了层薄纱的新娘，红得有些倦了。隔壁阿婆的桂树探出墙头，细碎的金黄坠在叶间，风一吹，就落得满肩都是。我伸手接住一朵，放在手心，它像颗小太阳，暖得手心发痒。阿婆在院子里喊："丫头，要不要来碗桂花粥？"蒸汽从厨房飘出来，混着桂香，把整条巷子都泡软了。

       走到公园时，枫树林已经烧起来了。红得像火的枫叶，像喝了酒的姑娘，脸红红的，飘在风里。我踩在落叶上，沙沙的响，像踩碎了一串秋天的私语。银杏树下，几个孩子在捡叶子，把黄得像金的银杏叶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笑着跑过，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我捡了一片银杏叶，夹在笔记本里，想起小时候奶奶也给我捡过，说："银杏叶像小扇子，能扇走冬天的冷。"现在翻开笔记本，还能闻到淡淡的银杏香，像奶奶的手，轻轻抚过我的额头。

       湖边的残荷站在水里，茎秆像老人的手，虽然干枯了，但还挺着腰。荷叶卷着边，像卷着一段旧时光。有只青蛙蹲在荷秆上，叫了一声，又跳进水里，溅起一圈圈涟漪。天空中的归雁排成"人"字，叫声里带着些许急切，像在说："快点，快点，家就在前面。"我想起奶奶说过："雁南飞，要添衣。"现在奶奶不在了，但雁叫声里，还藏着她的叮咛。

       傍晚的时候，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风里的桂香更浓了，像浸了蜜的棉花，裹着我往前走。手里拿着捡来的枫叶，红得像火，像秋天的心脏。我站在巷口，看着夕阳慢慢沉下去，心里想着：晚秋虽然带着些凉意，但也有它的温暖。就像奶奶的桂花粥，像银杏叶的香，像孩子们的笑声，都藏在风里，藏在秋天的信笺里，等着我慢慢读。

       暮色四合时，农人的吆喝惊起归鸟。果园里苹果坠弯枝头，胭脂红裹着霜白，筐篓盛满大地的慷慨。老人们说秋光如贼，须得“抢秋”：抢收稻菽，抢晒椒粟，抢在冬雪封门前把辛劳酿成甜。他们的皱纹里刻着谚语：“秋天坐一坐，春天忍顿饿”——原来万物凋敝处，生之韧劲正破土而生。

       夜幕降临时，我回到家，把枫叶夹在笔记本里，又往窗外看了一眼。桂树的影子摇摇晃晃，像在跟我告别。风里传来阿婆的声音："丫头，粥好了！"我笑着应了一声，端起碗，桂花的香裹着粥的甜，钻进鼻子里。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像个大玉盘，照得地上的霜粒更亮了。我摸着笔记本里的枫叶，想起名人说的："秋天是个藏故事的季节，你要慢慢听。"是啊，晚秋的风里，藏着好多故事。有桂香的甜，有银杏叶的香，有残荷的静，有归雁的急，还有奶奶的叮咛。这些故事，像秋天的信笺，写满了时光的温柔，等着我，慢慢读。

      夜雨忽至，敲打窗棂如喑哑琴键。案头残菊却昂首饮露，瓣如金钩，抱香死守枝头。忽忆庐隐所言：“秋是犀利又潇洒的艺术家”。这晚秋何尝不是？它以霜为刃削去浮华，以月为笔写尽苍茫，教人懂得：颓唐处亦有磅礴，离别后自有重逢。

       晚秋是大地合拢的书卷，封面上落着霜的邮戳。当我们俯身拾起一枚带泥的橡果，便听见山川在果核里低语：萧瑟不是终章，而是蜕变的茧房。且学那菊花——任西风卷帘，犹自捧心而立，在荒寒中站成春天的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