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进入冬季，脑海里就常常浮现出过往的画面。一段旋律，一句歌词，甚至是一行文字，都像是打开了一道记忆的门，往事便如潮水般奔涌而来。我是个有画面感的人，回忆在我脑中不是静止的，而是一幕幕流动的影像，如旧日胶片，在心头慢慢播放。

而这些画面中，最常出现的，是父亲。

父亲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感情藏在眉眼之间，隐在行动之中。小时候我考进快班、理科班，他不曾夸我一句，却会在饭桌边轻轻一笑，那种发自内心的欣慰，我至今都记得。他不说，但我知道，他对我是有期望的。他希望我能走得远，飞得高，而我也曾努力地去实现这些期望。

做儿科医生那几年，他常常因为他的学生、同事的孩子生病而让我出诊。那时候的我，白天在医院工作，晚上还要奔波在不同人家的客厅之间。有时刚下夜班，他一个电话，我就提着听诊器去了；有时凌晨一点，才刚入睡，他轻轻把我唤醒，说：“去帮看一下他学生的孩子。”我从未拒绝，因为我知道，那是他为人处世的一种信任，也是一种默默的骄傲。

只是后来，我出国了。远离故土，远离了他。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他年纪渐长，身体开始衰老，而我，却不能亲自陪他看一次病，配一次药。我的那些在上海的同学，都能陪在父母身边，为他们的医疗奔波，争取最好的资源。而我，虽学了医，却没为父母带来任何医者之子的照应与便利。这是我心中挥之不去的惭愧，是一种无言的亏欠。

每当夜深人静，我常会想，如果当年我没有离开，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是不是在他晚年的日子里，我能陪他散步，带他体检，甚至亲自替他诊断，安心而从容地陪伴左右？

可人生无法重来，离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某些遗憾难以弥补。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设定，我们注定会对不起一些人，也注定会被一些人辜负。只是父亲，是我这一生最不愿辜负的人。他给予我生命与力量，我却没能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回报他一点点温暖。

如今我遐想，假如时光能够倒流，哪怕只是一次，再让我为他测测血压，听听心音，像当年为陌生人家的孩子那样，认认真真，尽一份子女该尽的心意。

冬日的风穿堂而过，我仿佛又看见他坐在客厅的皮沙发上，阳光洒在他脸上，他没说话，却对我笑了。

那一笑，依然温暖我整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