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醒时，我总在窗棂与薄雾的缝隙里捕捉你的轮廓。纱帘筛下的灰蓝色光线里，茶盏升起游丝般的白烟，悬停在空中凝成细小的玉环。这些玉环总在触到你发梢的刹那碎裂，碎成满地微凉的星子。

楼下的海棠树还在打盹，枝桠间垂着未干的夜露。晨雾像群透明的囚徒，贴着玻璃窗缓慢爬行，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泪痕。我数着这些水痕，竟数出你昨日在旧书扉页画的云纹——你说那云纹里藏着山海经里的雾妖，此刻倒真在窗上现了形。

铜壶里的水刚沸第二遍，光斑在墙上游走如碎银。你总爱在此时推开露台的木门，让晨风卷着凉意撞进来，把案头的宣纸吹成振翅的白鹤。那些未干的墨字便扑簌簌跌落，在青砖地上开出歪斜的墨梅。我弯腰去拾，却见你赤足立在藤萝架下，晨光正顺着紫藤的经络往下淌，染得脚踝都泛着淡青色。

邻居家的老座钟开始咳嗽，第七声时会有麻雀撞碎檐角的蛛网。你站在碎金般的阳光里梳头，檀木梳齿间缠着几根青丝，竟比檐下风铃的铜链还要亮。我总疑心那发丝里藏着什么咒语，否则为何每次凝视，窗外的晨雾就愈发浓重，像要把整座小楼裹进蚕茧？

茶汤渐渐凉成琥珀色，瓷盘里的桂花糕印着你的齿痕。你说这是昨夜从月亮上掰下来的碎屑，我笑着去捉你沾着糖粉的手指，却触到满手清凉的雾气。此刻整条巷子都浸在乳白色的寂静里，晾衣绳上的蓝布衫滴着水，把石板路敲出深一块浅一块的韵脚。

墙角的藤蔓又爬高了三寸，新生的卷须像未干的毛笔尖，在粉墙上写着无人能懂的草书。你指着那些藤蔓说这是时光的刻度，我却看见叶脉里流动的绿意，分明是晨光与雾霭私奔时遗落的诗行。竹帘忽地一颤，漏进的光斑正落在你眉间，竟比案头供着的白玉观音还要温润。

巷口传来卖花人的梆子声时，雾已散作满地流银。你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响青瓷盏，茶梗在盏底竖成小小的桅杆。我望着盏中晃动的倒影，忽然惊觉满世界的晨雾都融在了这方寸之间——他人犹在雾里寻路，我的罗盘却早已锈死在你的眼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