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鸿的散文是自然结出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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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妙得出乎意料。为什么呢?因为荆先生的散文不是铁笔银钩,换句话说,他写得很温柔,一点也不像刻字时那样的飞刀走刃。感觉上,是泡一壶茶,在缕缕酽雾中,思考,并且自语。
选题上,似乎信手拈来。其实,这是自信到什么都可以入文的程度了,正如冰心当年说的:“想写就写。”这是悟透了大道之后的随心所欲。
于是,我看到荆先生写风景,也写人情。往往笔过之处,神韵出来。在他的笔下,我看到了影像一般的“龙门滩”、“雁荡山”、还有呼之欲出的“荆紫轩”、“陈世瑶”,选题表面上看,是随意的,可一旦被荆先生选中,立即就被赋予了深情,表现了他对生活的无比热爱。是的,我在一篇又一篇缀满了珠玑的小文中,嗅到了生活的活色生香。
那么,荆先生具体是如何描慕的呢?我想说,他是朴实而雅致。
文学是语言艺术,但是我们常常在文学作品里看不到艺术的语言。荆先生,是大艺术家。艺术相通,从篆刻那边腾出手来写散文,艺术自然尾随而来。
我觉得荆先生最高明的地方,在于他语言的朴实,就像真僧唠家常那样,自然而亲切。在《夜游雁荡山》中,他开口就说,“很久前就有写游雁荡山的打算了,但几次来温州都是忙忙碌碌碌的,这次总算有了空闲。”看不见一丝扭捏与做作。
中国人写文章,一向讲究“凤头”,意思是要像凤凰的头那样漂亮。于是,古往今来的酸货们就绞尽脑汁地做“凤头”,结果,因为太强调太刻意了,“凤头”就飞了,就只剩下了“鸡头”。殊不知,世上最漂亮的“凤头”不是手工制作,而是天然生成。你看这《辣木》的开头,“对中医药感兴趣,有那么几年了……”如此放松的心态,比起那些列着架子要写出“凤头”的,不知要好出多少倍。
荆先生的散文语言之朴素美,不止是在文章的开头,细看全文,俯拾即是。
比如《曲阜》一文的结尾,“外面下起了大雨,打得车篷哗哗作响,我的手电筒也没有多少电了,它慢慢暗下来,慢慢地什么也看不了。明天再写吧,等太阳出来,什么都能看见了……”这是多么自然的结尾,余音袅袅,了而未了,留下空白,也留出了期待。可是,正是这句话,让我们看到了荆先生的朴实之外,还看到了他语言的另一面,这就是雅致。
“我的手电筒也没有多少电了,它慢慢暗下来,慢慢地什么也看不了。明天再写吧,等太阳出来,什么都能看见了……”手电筒没电了,文章写不下去了,这本来是多少有些扫兴的事,可是荆先生却用微笑送走了这个缺撼。并且还极富哲理地说了一句“等太阳出来,什么都能看见了……”这个很厉害。朴素不是苍白,否则哪里会有朴素美?朴素里面暗藏丰满的内容和坚实的力量,而且是不动声色的娓娓道来,这就是我要说的荆先生散文语言的雅致。如果一定要说得形象点,那就是一位高士不经意地散开檀香木的折扇,然后,有一首题诗在扇面上自信地散发香墨的光彩,如同美人贞静地凝眸,是那种连自己都没有些许感觉的出世状态。你看他在《初识龙门滩》中的这一段描写,“这绿的世界,时而绿得晶莹,时而绿得深沉,时而绿得缤纷,时而绿得跳动……”如果没有雅致,就不会有这些绿珠子一样的文字了。
荆先生的散文布局,也同样表现得很率性。他并不拘于常见的这个模式那个模式,而是听凭心性的指挥一路前行,在坚持总体平衡的前提下,看到哪里写到哪里,想到哪里写到哪里,行所当行,止所当止,意起笔动,意尽则笔辍。
无论是选题,还是语言,还是布局,都体现了荆鸿先生对于自然的膜拜。道法自然,崇尚自然,是他对篆刻的追求,同样也形成了他散文的风格。我曾想“篆刻家写出的散文也是铁笔银钩的吗?”这样的问题,现在看来,妙是妙点,但于荆先生终究是不大契合的。
观赏了他的篆刻作品,我才发现,原来他近年已开始广泛使用书法上的圆笔。那种刻意的铁笔银钩,已经被他抛弃了。作品温和敦厚,自然优美,处处体现含而不露的内力,这是一种无声的强大力量。这是一种境界,一种中国古典的境界。这样的境界,自然也被他带到了散文创作里面。任何尽态极妍的扭捏,都只能是这种风格的可怜陪衬。
那么,荆先生为什么形成了自然美的风格呢?我曾与荆先生做多次长谈,发现他话语中充满了好多老子的思想,他曾把《道德经》刻成594平方米的巨作雕在高山之上。这样说的话,我们就明白了荆先生的散文为什么会写得那么自然,这是悟得大道的人在流淌自己的真性情。
说到这里,我要讲的一句话就是,荆鸿先生的散文其实是自然的果实。
散文的自然境界,看上去简单,但真正达到,却是十分的艰难。其实,美的东西,都是自然的。悟得此道,必将看到文学艺术的真实面貌。只有在做好自然的忠实奴仆之后,才有可能做好一个艺术家。荆鸿先生的创作,就是一个好的证明。我直到结束这篇文章时,仍在回味他那句话“等太阳出来,什么都能看见了……”他说得真是好,浅淡,却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