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第二年中国采用公元纪年,1913年元旦栖居北京的32岁鲁迅在日记中云:“一日,晴,暖。例假。上午得二弟信,去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发。午后同季市游先农坛,但人多耳。回看杨仲和,未遇。夜以汪氏、孙氏两辑本《谢承书》相校,尽一卷。”元旦也是当年的“共和大纪念日”,内务部礼俗司设在先农坛的古物保存所免费开放,游人甚多。素来看重文物的鲁迅自然不会错过这一机会。“夜以汪氏、孙氏两辑本《谢承书》相校”,《谢承书》即谢承的《后汉书》,鲁迅于上年八月曾抄讫汪文台辑本,此日又以清代孙志祖本与之互校,过新年也不休息。民国虽是新生国家,但像是很萧条的样子,但他仍在工作。
第二年,即1914年元旦,鲁迅日记载:“一日,晴,大风。例假。上午徐季孙、陶望潮、陈墨涛、朱焕奎来,未见。杨仲和馈食物,却之。午后季市来。往敫家胡同访张协和,未遇。遂至留黎厂游步,以半元买‘货布’一枚,又开元泉一枚,背有‘宣’字。下午宋守荣来,未见。晚得二弟信,去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发。”这里的徐、陶、陈、朱等人,应该是鲁迅在京时的同事或朋友,而“未见”,说明双方并未预约,是不速之客。“杨仲和馈食物,却之。”杨仲和也是鲁迅朋友,但家境欠佳,故其所送礼物被鲁迅婉拒了。季市,即鲁迅好友许寿裳,两人过从甚密。“留黎厂”即琉璃厂,北京著名“文物一条街”。这个元旦,鲁迅马不停蹄地访朋会友,所谈无非是文学或社会之事,还在琉璃厂“淘”得几枚古币。
1928年元旦,鲁迅重读屈原,在沪上寓所写下《离骚》中“望崦嵫而勿迫,恐鹈鱰之先鸣”足见他对当时社会的认识及对自己责任的认同。
每个元旦,他事实上都没有给自己放假。
鲁迅的最后四年,他的拼搏更趋“白热化”1934年元旦,鲁迅撰写杂文集《南腔北调集》题记;1935年元旦,鲁迅致函海外友人、翻译外国文学;1936年元旦,凌晨写讫《且介亭杂文二集》后记…… 十个月后,去世。
《羊城晚报》的这篇文章诱使我重读了《鲁过日记》,所见大为新异。鲁迅以简笔画的手法画出了民国23个元旦的剪影。有政治的,也有民俗的,是耐人寻味的实录。让我们看到中华民国一下生就是那么的先天不足,未老先衰,像个年少的老头子。在鲁迅的记录里,你感觉不到这个国家的新生朝气,朽味几乎无处不在。辛亥革命,不过是放了几枪,让皇帝搬了家,然而一个皇帝走了,无数的皇帝来了。民国首脑的政治理想,仍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甚至“带兵的依然是从前的老把总”不但药没换,汤也没换。说是民国,只有多如牛毛的税收与人民有关,升官发财的好事基本上没有人民什么事。民主其外,君主其内。说是“选举”,其实是“选己”,连那么开明的孙总统,儿子也做了广州市长。皇权让位于军权,凡事只是军阀说了算。禁声带来无声,中国依旧黑暗,古老的屋子依然如铁,国民个个如烟民,睡不够醒不来,只有有限的以鲁迅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在苦苦寻找一条又一条出路。所以,鲁迅在1934年5月30日的日记里才会写下这样的诗句——“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