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孽债，情债？

编辑转载：棣萼相辉的博客

作者：明镜台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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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孽债，真是孽债啊！”

    夜已深沉，半掩的窗口外隐约传来汽车驶过柏油马路发出的“沙沙”声，像她轻轻的叹息。

    当她一眼看到嘴角鲜血淋漓的女儿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她的腿一软，立即瘫倒在地。恍惚之中，她好像看到那个刚会啼哭就被扼杀的小生命向她讨债来了。她从不信命，但在那一刻，她忽然信了，她命中注定是要将那残缺的印记留在下一代人身上。不论她怎样与命运抗争，终究躲不过。

    明天，就在明天，遭遇车祸的女儿就要出院，遮着女儿嘴巴的那副口罩就要被取下，她真的不敢面对。

    藉着窗外如水的月色，她轻轻拉开抽屉，取出那面镜面磨损的方镜，揽镜自照。

    镜中人模糊不清，像森森鬼影。一块亮白的脑门，脑门上方及两侧黑漆漆的头发，像是饱蘸的浓墨扫下的墨影。她心头掠过一抹惊喜，恰如春水吹皱一泓春水。那皎洁的额头，油亮的黑发，依然如故。

    镜面渐渐向下，是一双弯生生的眉眼，似乎依然透出点点星光，像满天星辰揉碎在碧波里的缭乱。

    镜面极不情愿地渐渐下移，经过曾经细致的鼻梁，还有那微微翘起的鼻翼，然后定格。

    “啪”一声，镜子被翻阖在床头柜上，她心头一震，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女儿血肉模糊的嘴唇。她双手绝望地掩住脸，委屈地抽泣。

    二十年了。二十年来，她怎样的委屈与不平没有隐忍过？该流的泪好像早已流完，她已是一条干涸的河床。然而，她的女儿，如同这河床里萌生出的一朵睡莲，娇好，美丽，康健。这么多年，她在欣喜与悔恨的相互交织中一天天地过，女儿成长带来的欣喜，渐渐冲淡了往日的阴霾。她渐渐停止了抽泣，但她神态立即变得张惶，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恐，她捂着脸的手指好像触碰到什么，身体微微一颤：天哪，如果我真的有什么错，都冲着我一个人来吧，女儿是无辜的。

    她颓丧地斜倚在床头。

    二十多年前，那个年轻的女孩，与别的女孩一样，怀揣一颗忐忑的少女心，期待那位很爱很爱自己的男孩出现。蝉翼轻纱微微遮住星眸以下的部份，碎花长裙旋成一朵奇葩，她像一只皎洁的天鹅凌波起舞，亦像是薄纱遮面的阿拉伯女子，半掩的羞怯与娇美。

    她果真等来了一个她自以为爱她的男孩。

    当男孩变成男人女孩变成女人，暴怒之下的他终于吐露真言：你以为我是爱你吗？做梦吧，你以为真有哪个男人会爱上一个兔唇女？我只不过希望我将来的孩子能成为堂堂正正的城里人，他们不再像我一样低人一等地活着。

    低人一等！低人一等！原来，他是要以她的低人一等，以他对她动辄的拳脚相加，换取他未来孩子与他人的平等。原来，他一直将她视作低人一等的。难道，这仅仅因为她是先天的兔唇？

    不久，他们的孩子便在她腹内蠢蠢欲动，母亲的幸福感渐渐驱走所有的不快。

    “哇！哇！哇！”孩子的哭声充满力量，强烈地向世人彰显着生命的力量。“是个男孩！”医生报完喜，她便疲惫不堪地沉沉睡去。

    睡梦中的她，被护士叫醒，说哺乳时间到了。她骄傲地接过儿中，仔细端祥手中的婴儿，她的儿子，像一只红色的虾子，脸上浮动着细细的绒毛，嘴巴不停做着吮吸的动，以致将上唇都吸到嘴里，并发出响脆的“嗞嗞”声。她捧着他，爱不释手，并用手指轻轻拨弄着他的脸，他的唇……忽然，她脑子轰然一声，她发觉哪儿不对，是的，他的上唇，上唇有一条裂缝，细细的，像一条线，无法收拢起来。

    她无力的撒开手中的婴儿。

    她忍辱负重，难道这就是她要的结局？

    不行！不行！她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将在孩子身上重演，她不能留下他，她若爱他，真心爱他，就不能容忍他有任何缺陷。不能留下他！不能让他忍受别人的冷眼！

    孩子的嘴里依然发出清脆的“嗞嗞”声，生命的响亮声，生命的渴求声。但是不能，坚决不能，生命本应该是完美的，如果不能完美，那就让生命消逝吧。

    她双目紧闭，泪雨滂沱。但她的一只手，不知不觉伸向婴儿，伸向那张发出“嗞嗞”响声的嘴巴。

    如同一只杏黄色的，鲜活柔嫩的雏鸡，静静在她掌中停止鸣叫。

    当她男人出现在产房，得知她生下的男婴已被熟睡的她误压夭折，一把扯过她的黑发又甩过去，尔后，扬长而去。

    “唉，这两天真是怪事，今天早上，就在我们妇产科的走道里，一名女婴被抛弃了，医生已经检查了，女婴很健康。”她听到年轻护士们的切切私语声，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在她心中蕴酿。

    她在她的再三哭求下，医院同意为她开出女婴的出生证明。

    她带着女婴离开医院，很快与男人离婚。离婚不久，男人被查出肝癌晚期。她又重新回到他身边，熬汤煎药，侍候他整整三个月，男人悔恨，但为时已晚，他永远被剥夺了弥补她的机会。

    “孽债啊！欠下的总是要还的，但我女儿是无辜的啊…”

    “妈妈!妈妈!”

    朦胧之中，她看到女儿那张年轻充满活力的娇美的脸庞正轻蹭着她，嘴唇鲜活灵动，唇线柔美娇俏。她揉了揉眼睛，果真是女儿，她捧着女儿的脸，越看越爱。

    “妈妈，医生不是说了嘛，只是皮外伤，没事的，可你就是不相信。”

     说完，女儿撒着娇，一头扎进她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