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大隐于市，寂寞功成
罗文华

    因为孙犁，2013年的5月，注定会成为值得记忆的文学之月。
    5月8日，我到河北省保定市河北大学新校区，参加由河北大学，中国阅读学研究会，中共安平县委、安平县人民政府主办，河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承办的“2013华夏阅读论坛之孙犁百年诞辰纪念暨校园纯文学阅读推广研讨会”。5月11日，我到北京市朝阳区大悦城单向街书店，参加百花文艺出版社举办的“荷香百年——《孙犁文集》（补订版）首发式”和主题沙龙活动。5月14日，我到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参加由中国作家协会主办，天津市作家协会、天津日报社、中国现代文学馆承办的“孙犁百年诞辰纪念座谈会”。活动期间，与全国各地数十位孙犁生前好友、孙犁研究者相聚，共同缅怀我们尊敬的文学大师，探讨百年孙犁对中国文学的影响与启示，我觉得获益良多。
    纪念孙犁百年诞辰期间，我看到了一尊自己熟悉的孙犁塑像。这件孙犁胸像作品，是十余年前孙犁逝世后，由我提议，由著名工艺美术家、天津泥人张彩塑工作室主任傅长圣先生创作的。作品设计、创作过程中，我与傅长圣先生曾经多次研究、切磋。作品完成后，孙犁的亲友普遍认为其生动、传神，体现了孙犁的文人风骨。最近，这件仿铜泥塑作品被以定瓷的形式复制，展现在世人面前，我感到特别高兴。
    凝视这尊孙犁塑像，精读众多孙犁作品，我们会产生与作家李贯通相同的感悟：“孙犁的文字是最具营养的，不矫情，不刺激，无霸气。随手一翻，可以从孙犁的书里翻出一轮平和之月，照得见他的清泉为心，松石为骨，也照得见他的藏在荷田竹影中的智慧与奥妙。”现代的人提倡“慢阅读”，提倡过简单生活，其实只要学习孙犁就行，因为他早就在这样实践了。他过的是最简单的生活，他的智慧与奥妙源于他的淡泊。
    由孙犁的淡泊，联想到列夫·托尔斯泰的淡漠。托尔斯泰是阿·诺贝尔最喜爱的作家。1901年，首届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得主是法国诗人苏利·普吕多姆，而呼声甚高的托尔斯泰却名落孙山，引起舆论一片哗然。1902年，瑞典文学院常任秘书解释说，托尔斯泰落选是因为他对道德持怀疑态度，对宗教缺乏深刻认识。1986年，瑞典文学院院士埃斯帕马克在《诺贝尔文学奖》一书中回忆道：按照诺贝尔的遗嘱，文学奖的获得者必须“创作出具有理想倾向的最佳作品”，而早期的18位院士认为托尔斯泰的无政府主义思想与“理想倾向”背道而驰。当时，尽管外面闹得沸沸扬扬，托尔斯泰本人却十分淡漠。他说幸亏没获奖，因为金钱“只会带来邪恶”。孙犁一生淡泊，晚年愈甚，这与托尔斯泰晚年对名利的淡漠，在精神上是相通的。淡泊人生，首先是对名利的淡漠。像托尔斯泰和孙犁这样卓有成就的文学家，他们淡泊的处世态度就更加具有启示作用。
    孙犁的外孙女、作家张璇，近期写了二十多篇回忆姥爷的文章，很有反响，也很有价值，有助于我们进一步理解孙犁，研究孙犁。如她的《善待“过客”》一文，写孙犁养鸟，总结出孙犁有几个和别人不同的习惯：他养独鸟，他养小鸟，他不遛鸟。只这三个习惯，就把孙犁的性格写透了。这使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孙犁关于“文人宜散不宜聚”的忠告，从而细细揣摩这句话的深刻内涵。接下去，张璇写孙犁为让鸟儿晒太阳，还有一套功课要做，“姥爷做这一系列事情的时候，不疾不缓，有条不紊，似有节奏。看着看着，好像时间慢了下来，世界静了下来”。在张璇的眼里，孙犁注定是孤独的，因为生命的本相是孤独的。因为孤独，孙犁才要善待“过客”。
    其实早在1982年，孙犁就在为《贾平凹散文自选集》所作序中，坦诚地披露了自己的心迹：“我不敢说阅人多矣，更不敢说阅文多矣。就仅有的一点经验来说，文艺之途正如人生之途，过早的金榜、骏马、高官、高楼，过多的花红热闹，鼓噪喧腾，并不一定是好事。人之一生，或是作家一生，要能经受得清苦和寂寞，经受得污蔑和凌辱。要之，在这条道路上，冷也能安得，热也能处得，风里也来得，雨里也去得。在历史上，到头来退却的，或者说是销声敛迹的，常常不是坚定的战士，而是那些跳梁的小丑。”孙犁以“耕堂”、“芸斋”为室名，为书名，以农夫般的劳动姿态生存，不凑热闹，不求闻达，更不骛私利。他的人格，与他作品的风格相统一，产生双重的魅力，成为文学界一道独特的风景，同时也为整个文学界提供了一个为文为人的参照。
    百年孙犁，也唤起人们对孙犁与天津人地关系的思考。天津具有特殊而深厚的文化底蕴，既是藏龙卧虎之地，也在源源不断地为全国培养和输送文艺人才。因了定力，也因了随缘，孙犁在这个繁华巨埠久住稳居半个多世纪，闹中求静，寂寞修炼，最终取得辉煌的文学成就。如果换在北京、上海，或者其他任何城市，孙犁能否为文学做出这样独到的贡献，那真是无法想象。事实是，天津成就了孙犁，孙犁也成就了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