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大能看懂她的论著”
罗文华
扬之水是这些年读书界经常谈得到的一位女学者。她原名赵丽雅,1986年至1996年在《读书》杂志做编辑,后来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主要致力于先秦文学与古代名物研究,出版了多部有分量的学术著作。最近中华书局分三册陆续出版她的日记《〈读书〉十年》,引起各地读书人关注,很多报刊都发表了相关书评。在一片“扬之水热”中,我倒是觉得沈昌文先生在《〈读书〉十年(一)》序中说的一句话最为客观:“我不大能看懂她的论著。”
沈昌文是扬之水的老领导、老同事,曾任三联书店总经理兼《读书》杂志主编,是当代资深的出版家,他本人也出版过多部有影响的著作。凭他的学识水平、阅读能力及对扬之水的了解,能说出这样的感受,可见扬之水的论著应该不是一般读者都能看懂的。
恰好又看到武汉学者王成玉先生的一篇文章,说有些读者买扬之水的著作实是“雾里看花”,自己评论“扬之水现象”也是“墙外看花”。这话说得坦诚,而且中肯。扬之水自学成才、博览群书、治学有方,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的;然而,很多人买了她的书,并没有认真看,即使看也看不懂,只是因为某某书评家说了扬之水的著作应该读,就觉得自己如果不买便脸上无光,这笔买书钱如果不花便心里难受。我认识几位“扬之水迷”,他们都是颇有些名气的文化人,而且都与扬之水有交往,我以为能从他们的嘴里或文章里得到对扬之水学术著作的一两句真知灼见,但是结果却令我失望,在只关心名人不关心学术方面,他们与普通“粉丝”没有多大区别。他们津津乐道的,是扬之水曾经开过卡车,就像他们看不懂黄裳先生写的古籍善本文章,而却津津乐道于他曾经开过美军吉普车一样。
多年来,黄裳和扬之水的书都卖得很好,这不能不归功于他们的铁杆儿“粉丝”。但此事在我来说却总是想画一个问号:如果真有这么多人喜欢和理解黄裳、扬之水,我们的文化学术界会是多么高的水准?“世界读书日”对于我们来说不是多余了吗?
界定和划分“读书人”,大致有两个标准:一个是行为标准,一个是精神标准。前者的定义颇为宽广,而后者的定义则相当狭窄。那些附庸风雅、盲目跟风、缺乏自主选择和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尽管他们确确实实在买书、在看书,也难以符合“读书人”的精神标准。
十几年前,王小波写过《关于“媚雅”》一文,他提到:“前不久在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谈到有关‘媚俗’与‘媚雅’的问题。作者认为,米兰·昆德拉用出来一个词儿,叫做‘媚俗’,是指艺术家为了取悦大众,放弃了艺术的格调。他还说,我们国内有些小玩闹造出个新词‘媚雅’,简直不知是什么意思。这个词的意思我倒知道,是指大众受到某些人的蛊惑或者误导,一味追求艺术的格调,也不问问自己是不是消受得了……”分析起来,“媚雅”的人可能认为高雅的东西是一般人不能理解的,而他们想要成为一个高雅的人,便试图接近并效法这种东西,于是仿佛自己也变得高雅了。比起王小波写作的时代,而今有文化的人多了,有钱的人多了,“媚雅”的人也跟着多起来。其实,“媚雅”与“媚俗”,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媚雅”的本质是“媚俗”,其结局也必然是“媚俗”。“媚雅”的人花钱费力把雅媚成俗,真是可恨又可笑。
读书“媚雅”的例子,扬之水《〈读书〉十年(一)》里就有,见她1987年6月3日的日记:“《存在与虚无》的征订数竟达十万册。果然有如此之多的人对萨特感兴趣吗,译者陈宣良对此表示怀疑。他断定,顶多有一千人从头到尾把它读完,顶多有一百人能把它看懂……”2007年初秋,我曾有机会与扬之水女士聊书,她谈到徐梵澄先生所译《五十奥义书》很有价值,这书虽然寒斋备存,而且我也翻阅过,但是我也未敢随便发表议论,怕的就是“媚雅”。
近二十年来,陈寅恪、钱钟书等名人,《追忆似水年华》、《尤利西斯》等名著,都曾经成为读书界的热门话题。但是,由于这些名人有的过于专深,这些名著有的过于曲奥,使得很多读者一时难以读懂。读不懂,没关系,可以干脆不读,也可以等自己长了学问再读,千万别为贴这些标签而受罪。就像别人听古琴,是一种愉悦;而你听古琴,就如同听上了锈的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声音,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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