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百衲“二十四史”
罗文华
我的“二十四史”,是最常见的中华书局出版的32开点校本,并不是商务印书馆在20世纪30年代选用多种不同善本拼配影印的“百衲本二十四史”。但是,我的这套“二十四史”又确实像一件补缀很多的百衲衣,通过不同的购买途径,由不同版次印次的分册“百衲”而成。
高中时,我最喜欢学历史,特别想买一套“二十四史”。那时是20世纪80年代初,一套“二十四史”大概需要二三百元,简直就是天文数字。1984年初,我刚上大学,就买了一套《史记》,花了10元零1角,相当于10天的伙食费,但非常欢喜,似乎看书真的能够代替吃饭。我的大学毕业论文即是关于《史记》的,当时就在学术刊物上发表了。大学期间,我买书很多,其中就有“前四史”和《明史》。1987年我工作后,买书更狠,总想购齐“二十四史”。有好几位朋友为我提供线索,帮我买“二十四史”,但因当时天津的书店并不常备“二十四史”的每一种,所以我始终没有机会买全“二十四史”。
20世纪90年代初,天津出现了一阵可喜的买书热。旧书和特价书尤其受欢迎,特价书店生意兴隆,旧书摊在夏天的晚上一摆就摆到十一二点。我在买书时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几乎每家书店都有不成套的书,即“失群”的散本。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一是过去同一套书中的各册往往不是同时出版的,而且各册的印量也不同,书店订了上册却忘了订下册,或上册订了二百册而下册却只订了一百册;二是计划经济后遗症,书店之间互不沟通,散本只好长期“守寡”,同一套书,上册在甲书店,中册在乙书店,下册却在丙书店,难以团聚。针对这种情况,我以《何不调配成套》为题,发表文章,呼吁让“死书”变“活”。这篇文章受到很多书店的重视,其中古籍书店动作较大,将各门市部积压的散本集中起来,统一调配后再以特价出售。烟台道古籍书店门市主任纪玉强先生知道我需要买齐“二十四史”,就主动提出帮我调配,让我开列所缺书单。这样,书店可以处理一批积压的书,我也可以因特价而减轻一些买书的负担。但配齐这几十本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从好几间库房的书中一一寻觅。每次我去书店,都看到为我配书的房黎虹小姐带着套袖,不停地翻书、搬书、拭书。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十分感动。
半年以后,我的“二十四史”终于配齐了。这是一套真正的“百衲本”:241册书的书脊,不仅《明史》与《宋史》的颜色不同,前者偏新,后者显旧;而且《宋史》中的每册颜色也不同,有的偏绿,有的显黄。新旧绿黄,述说着印刷年代的不同。好在它们版次不同而内容未变,虽然是“凑”齐的,却丝毫不影响查阅。
然而,买“二十四史”的故事并未就此结束。过了七八年,1999年初,我搬到现在住的地方。寒舍稍宽,便将散存各处多年的书籍聚拢过来。书柜做好后,我首先安排“二十四史”,将它们按顺序装在一个朝阳的书柜里。虽然新旧绿黄,但却整整齐齐,看着心里就舒服。看着看着,我突然发现缺了一册《宋书》第六!到处找,也找不到。想一想,可能是当初根本就没配齐,差一册而不知觉;也可能是搬家次数太多,搬丢了一册;还有可能就是没丢,但因藏书太多,疏于整理,一时找不到。虽然我并不着急查阅这一册,但心里总是系着个小疙瘩,感觉美中不足。
一晃,又是四五年过去了。今年春节,鞭炮声刚刚响过,寒气未退,冷风犹威,我便迫不及待地去逛沈阳道古物市场,希冀在新春伊始淘到一件称心如意的宝贝。路过哈密道一家专售文物图书的小书店时,我习惯性地踱了进去。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使我眼前一亮,几册“二十四史”散本中居然有一册《宋书》第六!高兴之下,不知是怀疑自己的眼睛,还是怀疑自己的记性,我竟先往家里打电话,请太太核实。半分钟后,太太回电,给我的当然是肯定的回答。佳节巧遇好书,一了多年心愿,用范伟师傅的话说,缘分啊!书店老板刘玉华先生是真朋友,见我如获至宝之情状,不但没有像很多古玩商那样趁机“宰”我一刀,要个高价,而且替我高兴,将书包好,慨然相送,分文不收。
算来,我买“二十四史”,整整花了20年的时间。搜购这套书,我经历了辛苦和等待,也感受到喜悦和满足。梁任公先生曾说:“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谱而已。”诚为一家之言。但我每次捧读这套书中的任何一册,总是觉得沉甸甸的。沉甸甸,并不因为它是重要的史书或“家谱”,也不因为它承载着那么多的帝王将相和刀光剑影,而是因为它是来之不易的“百衲本”。它百衲的,是书友的浓浓关爱,是津门的郁郁书香。
(已刊于2005年5月22日《天津日报·满庭芳》)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