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烛照下的浑沌史
——读尧山壁先生《百姓旧事》
                         □ 闻章

   图为尧山壁先生与本文作者在谈论《百姓旧事》

一
  古人主张“慎独”，我主张“慎读”，古人的“慎独”意思很深，我的“慎读”意思很浅。虽然浅，也跟深的连着。现在的书太多太杂，有的书甚至会害人眼目，让人心乱，因此不“慎读”也就不得“慎独”。以此“慎读”为背景，我读了尧山壁先生的《百姓旧事》，这一读就读了很多天，有点放不下。孩子也在这中间穿插，一会在我手上，一会在孩子手上，人闲着，不让书闲着。
　　两代人，喜欢同一部书，这现象少有。不因别的，就因书好。这些旧事，对孩子来说，全是新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满眼是新鲜，是惊奇，是新鲜和惊奇之后的追问；而我读了，却等于重活一遍，有回味，有反思，有审问，让人起联想。对孩子来说，是添了生命的长度，对我来讲，是增了生命的深度。且这长度和深度都在心灵里头。因此我说，尧山壁先生的书，与其说是读的，不如说是感受的。

二
　　此书从20世纪四十年代写起，一直写到六十年代中叶，“文革”烽烟欲燃，书便止住。为什么不在更前？因为尧山壁先生没有更前的感受？为什么不写更后？不是不写更后，更后是尧山壁先生的另一部书。
　　尧山壁先生原来写诗，写诗时散文就很著名。他的诗与他的散文一样，都很本然。像他这个人一样，不事张扬，少有敷演，鲜有雕饰。现在的这部书，似乎连这样的词都用不着了。因为他不是写的，他用不着写，他是自然流露。这些东西是他血肉的一部分，他的整个生命就是这样活过来的，现在他是活回去。
　　书中的这些文章，“发端”于《家庭百科报》，也曾经散见于各大报刊，《今晚报》、《美文》等都开了专栏，好多篇章得奖，或在全国散文排序中名列前茅。当时凡是我见到的，都读，不仅读，有的还剪下来留作资料。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此书，让人拍手称快。

三
　　书名《百姓旧事》，就说明了作者的视角，不做政治性高瞻，亦无心历史性梳理，他只是呈现，原生态，本然性，草根族，民间野史。这里有人，有事，有物，有喜怒悲恐，有死去活来，有掌故，有知识，有歌谣俚语，有风趣幽默，有风土人情，更有政治气候和历史氛围。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当时的政治气候和历史境域中，因此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无不尽当时之态，无不得当时之宜。
　　尧山壁先生自幼喜欢《世说新语》，以为那种随笔性写法有独得之妙，于只鳞片羽中，却寓含着大况味。有了这种喜欢，尧山壁先生便自觉不自觉地有了写法上的追寻。这部书便是尧山壁先生的《世说新语》，却又比《世说新语》多着细腻和曲折。
　　他还有着自己的经纬方式，事跟着人走，人跟着历史走，历史跟着作者走，作者跟着谁走呢？作者跟着自己走。他不随意揣摩，没有想当然，更不臆想妄猜，都是随顺自己的人生轨迹，自己生在哪里，就从哪里写起，自己走到哪里，就写到哪里，遇到的才写，多是亲历，纵不是亲历，也定是亲闻，这就保证了人和事的真实和鲜活，因此便可说，虽属民间，却是信史。虽像乐谱，有七阶之分，也只是为了叙述的方便，并不妨碍作者的心脉流动。
　　由于是生活实录，因此浑沌多元，呈全息状，政治、经济、文化无所不包。而写法又是那么内在，不渲染，不声扬，不造作，朴质而真，简约而厚，属于大味必淡那种，因此极具张力，可笑之处，却让人笑不出来，该哭之时，却又让人忍俊不禁。以人写事，以事写人，以人和事彰显政治历史，或人或事或史浑然一体，没有分别，哪怕一篇知识性的《斤秤流》，却也能让人读出历史的深度，让人感受到人心的宽窄。
　　他没想塑造人物，人物却活灵活现、呼之欲出；他没想敷演故事，故事却自己生长，或隐或显地流动着。这种本然的东西，内涵极丰厚。我想，有心人看见，会从这里演绎几部好戏出来。
　　文字本身，不用说，是老到到家的那种，这也难怪，他如同书里的木匠、铁匠、小炉匠，几十年的运用磨洗，已经炉火纯青。开始我还想摘些文字引用，后来发现，这些文字都连着，如乔木匠做的木工活，榫是榫卯是卯，囫囵整体，难以拆开，拆开便不是了。
　　因此我想说，无论做事作文，都有个对不对。做对了不容易。但是还有个比对更好的状态，这便是活的。活的事是随机应变，相机行事，当机立断，静以待机。活的文是什么呢？是自然而然，是心性流淌，行在当行，止在当止，看似随手拈来，实则是匠心独运。尧山壁先生的文字，便得着这意趣。

四
    说到浑沌，我想到庄子在《应帝王》中讲的故事，“南海之帝与北海之帝为浑沌凿七窍，一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浑沌乃是状态，且是极佳状态。对于为文来说这也绝好，所以尧山壁先生不凿，使之成为一部“浑沌史”。虽然不凿，却用心烛照。因而通透，因而浑而不昧。什么样的心灵能够烛照？当然只能是善，是真，是美，是人性中本具的光明。有了这样的烛照，便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其情境如白居易诗：“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